顶点小说网 > 大唐暮云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秽乱事发
    眼看新年又至,大明宫西少阳院内,太子妃萧氏正在听家令寺食官署的食官令,禀报出席前后少阳院的饮膳之事。

    突然,内侍来禀,出事了。

    “昨日夜里,九仙门外驻扎的右龙武军中,忽然有百来精锐往南出了兴安门,一队去了胜业坊延光公主府,将府邸围了起来。另一队去了太子詹事李升府上,直接把李詹事押去了御史台的院子里。”

    萧妃闻言,脸色陡变。

    右龙武军,和右羽林军一样,是驻扎在大明宫西北九仙门外的禁军。虽然本朝本代,龙武、羽林二军已经远不如神策军威风,但作为北衙军队,他们与南衙金吾卫的地位区别仍是显而易见的。

    围住母亲府邸的,不是掌管京城安防的金吾卫军,而是天子的北衙亲军,关押李升的也不是大理寺狱,而是御史台的内狱。

    萧妃的心,被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

    她腾地起身,直往牛奉仪的寝殿快步而去。

    太子李诵,最近十分宠信牛奉仪。

    这个面貌与故王良娣有五六分相似的新人,不枉她那太常寺少卿父亲的悉心栽培,一手箜篌弹得宛如仙乐。李诵原本做太子做得这般小心自律,如今却一改在西少阳院杜绝笙歌的习惯,于夜间嘱咐宫人拿毡毯将屋子围了隔音,自己则与牛奉仪坐在其中,一个弹奏,一个聆听,与开天年间宫中那对喜欢徜徉梨园的艺术夫妻,也无甚两样了。

    听闻正妃驾到,牛奉仪忙忙地出殿迎接。

    自从中秋夜宴上摆了宋氏姐妹一刀,牛奉仪每次见萧妃,总是惶惶。她心机颇为蜿蜒曲折,明白太子妃尤其喜欢那宋家的长姊,虽然她也纳闷,王良娣在世时明明夺了正妃的风头,导致少阳院这些年中宫无子,怎地萧妃倒对王良娣这族妹宋氏,毫无芥蒂一般。

    想来还是因为,若不是宋氏救了皇孙李淳,萧妃哪里有机会在王良娣死后、将太子的长子争到自己宫中抚养。

    牛奉仪按照市井之徒做小买卖的智慧,来揣摩萧妃的举动,越想就越担忧。有时在李诵面前,她也仿佛受惊小黄鹂儿一般,那柔懦可爱的模样,最是能抚慰常怀忧思的男子,太子李诵于是来得更勤了些。

    此时,见到萧妃,牛奉仪又将伏低卑微的姿态做足,刚要行大礼,萧妃却已冲她敷衍地点头,直往内殿走进去。

    “太子,太子还未起身。”牛奉仪追上去,怯怯道。

    萧妃骤然驻足,回身看了牛奉仪一眼:“现下已是辰时末,往常这个时候,太子应该已在东少阳院的弘文馆了。”

    牛奉仪听着萧妃声音中并无霜寒之气,但那话里责备的意思哪里就少了去,显是怪自己贪恩无度,耽误了太子。

    牛奉仪毫无踟蹰,干干脆脆地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正待开口检讨自己的罪责时,太子李诵走了出来。

    “何事?”李诵向妻子问道。见到一贯淡泊的萧妃,今日竟直接到奉仪的院子里来寻人,李诵努力用专注和认真来驱赶着惺忪的状态。

    萧妃三言两语地将突发的急情说了,却见丈夫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迷离之色。那神色绝非来自大梦刚醒的懵懂,而是在不那么自然的惊惧之下,好像掩盖着兴奋的意味。

    萧妃从未见过丈夫有过这样暧昧的表情,一时也有些发怔。

    李诵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微微失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歉然道:“昨夜饮了几杯圣上赏赐的酒,睡得糊涂了些。今日无常朝,我现下便去浴堂殿求见圣上。”

    旋即露出犹豫之相,带着征询的口吻道:“抑或,还是寻个放心的内官,去御史台打听打听?”

    萧妃脱口而出:“不可,莫令圣上以为,你另有所谋。”

    李诵心中涌上感念之情。妻子在每个艰难的时刻,顾虑的都是自己的东宫之位。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爱慕,但更没有仇恨怨怼,所以成为一对理智的伙伴,自觉地、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件他们彼此都认可的权力象征。

    李诵抚慰了萧妃几句,撇了那缩着脖子立在廊下的牛奉仪,携着萧妃往少阳院正殿走回去。

    太子实则也有些惴惴,需要身边这位战友一般的女子始终陪着自己,等待圣主那边的讯息。

    ……

    太子詹事李升,在御史台的内狱中,很快就对自己私侍延光公主供认不讳。

    浴堂殿暖阁里,德宗皇帝看着面前的两张纸,一张是西川进奏院呈递的张延赏弹劾蜀州别驾的奏章,一张是李升的供认状。

    原本,只要没有被赶出去流亡,除夕前后,应该是天子最觉得太平喜乐的一段日子。江淮的粮帛终于运到,京畿的几个粮仓又都填满了。路上虽然有不少饿死的百姓,但大雪埋了他们,眼不见为净。没有饿死的,朝廷的义仓中可以舍出些粥食施给他们,好歹不会激起太大的民变。

    浑瑊和马燧,领了军粮,养精蓄锐,等过冬后再战李怀光。而西陲边防线上,吐蕃人也没有什么动静。

    大家都等着寒冬过去,等着人精神了,马强壮了,把驹子下完了,才会有蠢蠢欲动的可能。

    所有的战争,最终服从的往往不是精兵强将,而是真正无法商量的——大自然。

    然而德宗没舒坦几天,宗室丑闻,就如新鲜出炉的汤饼,热乎乎地端到了他跟前。

    与以往不同,德宗没有知会朝臣。他叫来的,是普王李谊。

    李谊对自己被首先诏见,本就胸有成竹。因了那段无法为史官所记载的前朝秘辛,凡是牵扯到延光公主的事,很明显,当今天子都不太愿意和外朝的宰相或者李泌去商议。而偏偏这次,张延赏也好,郭晞找的御史也好,弹劾察举的,首先都是延光蓄养朝廷命官、秽乱不检,这不免令天子联想到当初死在宋若昭刀下的彭州司马李万。

    果然,德宗开口道:“谟儿,我还记得,在奉天时,彭州司马李万事泄的夜里,你与朕说过,延光若借着她的床榻,结交有兵权之人,就万万不可等闲视之了。”

    李谊道:“陛下,臣当初这样说,乃因为,崔宁尚未伏诛,若蜀地一直有官员在暗中与延光公主过从甚密,帮着她将崔宁的旧兵又罗织起来,自然恐有大患。好在陛下英明,及时办了崔宁。臣倒觉得,眼下李升之事,不必过于张扬。“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措辞。

    德宗温言道:“尽可道来,不必瞻前顾后。”

    李谊仿佛受到鼓舞般,诚恳直言道:“臣想起,玄宗朝的权相李林甫,要陷害太子,便是抓着太子妻兄韦坚在上元夜与皇甫惟明同游之事大做文章。眼下,这李升恰是皇兄的少阳院詹事,臣只怕,万一外朝又有宵小之辈,借此构陷皇兄……”

    德宗但觉胸口一股暖流。

    自己这些年当真没有白疼李谊。这是个多么识大体的正派的皇家子弟,宛然有当年建宁王李倓的君子之风。

    一瞬间,他越发为自己在李怀光叛唐后对于李谊的猜疑和限制,感到歉疚。

    “那依谟儿之见,朕当如何处置此事?”

    “李升流放边疆。延光公主,毕竟辈份颇高,便幽禁于内廷罢。对外,模糊些,就说各自坐事,陛下惩戒不贷,故有此罚。”

    德宗点头。

    李谊瞧了一眼案几上的奏章,又道:“不过,陛下,恕臣直言,此事中,有一个人,反而更值得陛下考虑如何处置。”

    “谁?”

    “张延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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