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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四章、山东河事之三

    咸丰年间,所以的天灾加起来,其危害性、破坏性、毁灭性,也比不过这漫天蝗灾肆虐;它波及面极广,时间跨度极长;压得中原数省,本就朝不保夕、苦苦挣扎的老百姓,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一方面,是这几年,气候变异,反复无常,比较干旱而导致的;另一方面,不能不说,鲁北大片大片的沙化黄泛区之类的河滩地,也给一代一代的蝗虫们,提供了大片大片的,恣意孽生的土壤。

    黄河河堤一天不修起来,鲁北必然旱涝交替;有雨则涝,一片汪洋;雨过则旱,一片荒滩;蝗虫随之遍地繁衍,就不可避免了。黄河新河道放任不管不修的害处,不仅仅是鲁北大好粮仓,演变成为一片半荒漠化的非人类宜居地带;危害更甚的是,一茬一茬,源源不断地,从这里出发的蝗虫大军,成了大中华国土上的又一大社会公害;而且,最后会搞得,只要是蝗虫翅膀能飞到的地方,就是不能再养活人的僻壤穷乡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蝗虫能够到达的附近区域,都是中国人口最密集的主要产粮地;这大片的地方,被蝗虫毁了,其他地方根本弥补不了这个大窟窿;尤其是在,老百姓宁愿老死田园、故土难离、安土重迁的另一个时空。

    所以,整修黄河下游千里河堤,已经刻不容缓;再苦再难,再有压力,也必须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坚持去做的了!

    六月初,李鸿章一行人,风尘仆仆地从山东,回到沪上;他们带回来了,经过细心反复测量的,与新河道相关的,各项原始基础数据。沪上理工大学,外派的测量队的主要技术骨干,也跟着一船回来了;他们可没得闲,还要继续加班加点,将要尽快地,和在沪上的外国专家一道,拿出大河河堤的施工设计方案与工程预算。

    三四月份,鲁北平原春暖花开后,山东就出现第一茬蝗虫了;那时,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沪上市民来讲,这还就是一个江湖传说;没几个人,真把它当回事,真放在心上。报纸上虽然不断地、长篇累牍地出现相关报道;并已在警告大家,今年两江天气,还是比较干旱;蝗灾一起,必然雪上加霜,灾情又会严重几分。

    可是,大家也都觉得,这祸事离自己很远很远。山东呀,老远的呐,勿要老担心汕!

    可是,刚刚入夏不久,田里的水稻才刚刚孕穗扬花,黑压压的蝗虫,就铺天盖地的飞来了;这也是江南沪上人们,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就是好多上了年纪的,他们也说,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落地上,比冬天下大雪还厚的,灰褐灰褐的一层蝗虫仔儿。

    不管大家怎么想,有什么忌讳,有什么担心;卫国军在驻地,第一时间就全军出动了,组织与配合当地百姓,开始捕蝗灭蝗;还在夜间,点起火堆,诱杀蝗虫。对遍地滋生的,还不能飞行的跳蝻,采取挖沟深埋灭杀。

    坊间,也流传出来一个中医行家的说道;说这蝗虫啊,可是大补之物,滋阴壮阳,延年益寿;也是人间美味,烤蝗虫就像烤鸡翅一样喷喷香的;这传说,让熊孩子们听着,耳朵都竖起来了,听着听着就开始滴口水了......

    嗯,来之后世的杨孟晗,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嗯,只要让我中华吃货爱上了、惦记上了,你繁衍得再快,想不绝种,那都是没可能,你且等着吧!

    喝啤酒,就炸蝗虫;沪上今年夏天,最流行的小吃套餐,侬勿想尝尝?

    等到理工大学项目技术委员会,把设计方案和工程预算做出来后;丁心斋老先生,也给这许大的数字,吓傻眼了。

    凝视着放在自己办公书桌上的工程最终方案,与李鸿章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对无言,沉默无语;两人脑子好像都在一刹那间,同时锈住了;一声不吭地,在闷热的理工大学校长办公室里,枯坐了许久许久。

    连窗外呱噪不停的群蝉嘶鸣,都显得有些空洞,有些遥远,有些渺茫虚无......

    等日头都偏西了,夕阳射进来;刺得有些木木然地枯坐着的丁心斋老先生,浑浊的双眼,有些泪花;对着西天红艳艳的火烧云,兀自长叹一声!

    丁心斋:渐甫,是债躲不过,是灾逃不过;这丑媳妇,总有一天要见公婆的。那些外国专家们,和我的学生们,都互相背靠背的,反复核算过好几遍了,应该就是这样了;这个虽然还只是匡算数字,出入应该不会太大的。唉,如果有偏差;大概是只会出,不会入;只会多,不会少的呀。

    李鸿章迟迟疑疑地说道:可是,心斋公,这个数字也太吓人了;我捧在手上,都沉甸甸的,觉得重似千钧呐;刚才给你送过来,都觉得有点捧不动了;这么大一个数字,我等怎么跟幼鸣开口啊?虽然坊间传言,杨幼鸣是点金手,是散财童子;可是,他毕竟是肉眼凡胎,不是财神菩萨转世的活神仙汕!

    丁心斋落寞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干涩:我现在知道了,四九城那帮人,为什么这么不要脸了,不闻不问了;因为,就他们那帮吃货那点本事,只能不闻不问了......

    当一脸严肃的方子詹,领着步履沉重、脸色晦暗的丁心斋老先生,和同样脸色有些不尴不尬的李二先生,进入月季园西跨院书房时;杨孟晗也给他们几位沉重的表情,也弄得小心肝儿,往下重重地一沉......

    丁心斋摸摸脸,犹豫了好一阵,才声音嘶哑、落寞,夹杂着几分无奈地说道:幼鸣,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测算,数据大致出来了;嗯,山东境内黄河河道,自铜瓦厢往下测量,单堤里程,约一千二百五十五里许;若按幼鸣你之前提出的,以能够抵挡百年一遇的大洪水的标准,来修建河堤。经过外国专家组的专业指导,以及和东河河道总督李均大人推荐的一干本土行家里手,共同商讨确定;现在,初步敲定了路线方案和堤坝修建各项建筑技术参数标准。嗯,与此同时,按这个方案,我们也把工程预算做出来了;嗯,南北相对的两条千里长堤,修建标准,比修建京城城墙的要求,还要来得高些;自然而然,这要花钱的数,嗯,这预算,就有点不得了了;嗯,这数字有点大的呀......

    说着话,丁心斋老先生,把预算与方案节要,双手郑重地递给了杨孟晗。

    对修河堤的费用,杨孟晗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知道这个预算出来,绝对是个天文数字;肯定能把当世很多人,直接给吓晕过去。

    想想看吧,我大清堂堂的正二品东河河道总督李均老大人,当时看到才一里多宽的铜瓦厢缺口,看到可能要花费大几百万两、上千万两银子,才能把偌大的缺口堵得起来;他老大人,许大年纪,直接就坐在坝埂头上,老泪纵横,放声嚎啕了。

    那现在,南北两条河堤,总长超过两千五百里唉;即使很多地方,可以利用一下本地的地形地势,节约一点土石方工程量;即使是为了全体山东百姓的福祉,所有的经手人,都良心发现,都清廉如水;即使不少百姓百姓,都有可能是自带干粮出义务工,而且石料土方都是老百姓自己动手,在附近山上开采,这些物料都有可能是免费的。嗯,所有的花销,都往紧里算,能省就省,能不花钱就不花钱;整体的料、工、费,算下来,也不会是个小数字的。哪怕是施工费用,把所有的水分都挤干了,每一分银子都是确确实实地花在修河工地上,一点不白瞎;哪怕按照只有东河河道衙门施工预算同等里程的预算标准的十分之一,来大致匡算;整个长堤算下来,也是吓死个人的一个天文数字。

    杨孟晗把方案节略,仔细地看了一遍,尤其是看到最后一页,是一个预算表格,最后一栏的预算总数,用粗粗的黑体字,醒目地标注着:项目预算合计为,白银六亿五千万两,折合大夏银元约八亿七千万圆......

    杨孟晗看着,心里也是暗自一哆嗦,两眼瞳孔一缩,差点没嗞出声来,怎么会这么多呢?

    我大清财政收入,即使是犬儒与包衣奴才口中的“康乾盛世”时期,一年的国库税收是多少呢?大多数也就是3000多万两银子一年,其中田赋占到约四成左右。哪怕作为“康乾盛世”之巅峰的乾隆时期,最好的年份,一年的税收,也只有4000多万两。

    可这只是一个单边毛收入数字啊!

    我大清满朝朱紫、后宫宗室、各地官吏、八旗绿营等等等等,所有这些吃财政饭的,可都是指着这笔银子,分润下来,回家过日子呐;最后,分完猪肉以后,每年能有多少结余,能不能留下一个猪耳朵,都不得而知呐。

    满清统治中原二百余年,财政结余并不多;到了咸丰初年,朝庭一年一年的,能把日子过下来,就已经不错不错了;之前江湖传说中的历年的财政结余,早就让前几任万岁老倌儿,花得精精光光的了。

    所以,咸丰大帝,一摊上事,就是没抓没挠的;也只能是坐在金銮殿上,大放悲声了。

    年年吃饭都成问题了,从哪儿能挤出,这么一大笔闲钱来,给你山东修河堤?

    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都经常不能准时发饷,一拖就是大半年呐;那还有闲钱,给你山东修河堤?

    况且,你山东的税赋,都已经“泡汤”了;周边省份的税赋,也是喂了“蝗虫”,彻底歇菜、放洋了。我朝税赋,已经是王小六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我大清苦命的咸丰大帝,现在,哭都没眼水,只能每天心里滴血了。尔等还想要大万岁,从饭碗里吃出钱来,供你们山东修河堤?

    如果在我大清现有的财政体系下,要把大家的嘴巴,都扎起来;十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把河道给慢慢修起来。嗯,也难怪,我大清朝庭诸公,彻底放瘫了,根本就不要脸了;嗯,这脸面也太贵了,不是不想要,是真心要不起的啊!

    我大清朝中衮衮诸公,心中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难言之隐,该向谁诉说?

    杨孟晗沉思了一会,看看情绪都很低落、脸色都有几分沉重的三个人,缓缓说道:嗯,心斋公,这个概算数字,比我预想的,是要多一些,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仔细琢磨下来,这个数字,并不夸张,也不算非常令人惊讶、不合常理的;甚至,我都觉得,很多地方,预算仍然是打得很紧的,扣得很死的......

    丁心斋:幼鸣,这是第四版修订稿;第一版,是那些外国专家独立做出来的;我看过后,直接就打回票了;根本就没眼看,唉......

    丁心斋老先生和李二先生,听到杨幼鸣这样说,心情多少放松一点;嗯,不管这个事情,最终怎么拍板;至少,自己不会因为把这个数字说出来,遭人白眼落埋怨了。

    方子詹:嗯,幼鸣,心斋公,这个数字,乍听起来,当然吓人;谁都会被吓一哆嗦。我刚听到时,也是头皮老一阵子麻麻的、木木的。这一路上,我也在琢磨;其实,我觉得这里面,还是有些可以变通的地方;可以碾转碾转,腾挪腾挪的。嗯,一是,这些钱,是分批投入,也不是一下子,就要拿出这么多钱来的;嗯,要是一下子拿这么多,谁都没有;恐怕要把上海、大夏的所有的银行行长,全部拿刀子绑来,可能才勉强差不多地,凑齐这条数吧;哼哼,估计十有八九,都不一定能够保证的。二是,这里面,其实我们也不需要,全部拿出现银来付账的;某家认为,在山东那边,现在拿更金贵的粮食,来支付工钱,可能更受欢迎些;嗯,在工地上给工人发现粮,当然啰嗦,也可以发粮票的呀;粮店可以放在县城和集镇,就问题不大了。

    杨孟晗摸摸鼻子,嗯,现在连读圣贤书的子詹兄,脑子都好用多了,思维活络多了;而且,他的这个主意,也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

    如果不妥帖地,事先安排好,各种商品物资供应;就稀里糊涂地把这一大笔银子花下去,说不定反而会是一桩祸事呐;老百姓手里光有大量的银子,却买不到东西,物价会一下子涨到天上去的。

    也是,大夏的粮食,还有什么越南、泰国的,还有澳洲、加州的,都堆成山了;拉回来,就变成贷款对冲物了。至于买粮食需要的钱,也不一定非要全部真金白银的呀;大夏的工业品,琳琅满目的,多的是,任你选购,大家有来有往地,搞搞平衡贸易嘛;不够的话,大不了多卖些枪炮子弹嘛;再不够,就狠狠心,卖几条最新款的军舰嘛......

    这样,无形中,是给大夏工业商品,提供了新生的消费市场需求;对大夏的新兴产业发展,可是大好事啊。至于山东这边欠的贷款,等咱慢慢从地底下,挖出好东西来,抵回这条数,就搞定佐汕!

    既然贷款资金筹措来源,可以多样化、分期化,也能转得开,腾挪得过来;那么,山东修河的最后一个环节,也彻底打通了!

    那这件事,就不用再犹犹豫豫了,可以正式往前推进了;一慢二看三通过,四平八稳的,意义并不大;再等,也等不来更好的时机与条件。

    那还等什么,兄弟们板扎起来,砥砺前行,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杨孟晗:渐甫兄,你这边,面对修建黄河这么大一个工程;对其项目组织架构,你是怎么考量的?可有相应预案?

    李鸿章:军座,我这边有一个初步的架构方案;嗯,以后勤部工程兵支队,与济南特别支队,理工大学工作队,组成联合工程指挥部;全面负责项目施工现场总指挥。下面也是以各县为二级单位,设立二级指挥部。同时,拟请东河河道总督衙门,派出熟悉工程施工要领的土专家,负责工程质量监理。拟请以状元公孙毓溎孙犀源先生牵头,组织本地乡绅,组成资金监察委员会,监管修河资金的使用与开支。嗯,至于将来,等山东境内下游黄河河堤修好后,这后续的日常管理与维护,要不要移交给东河河道总督衙门,卑职还没有想好。

    方子詹:嗯,幼鸣,这个思路,也是后勤部内部研究后的统一意见;心斋公对此思路,也持赞同态度。

    杨孟晗笑笑:这个思路不错,你们想得还是比较细致,比较周到,考虑的也比较全面。嗯,可以照这个思路,把工作往前推进吧;嗯,早动手早好,蝗虫肆虐,生民艰难,日日煎熬;灾情汹汹,时不我待啊。嗯,子詹兄,这个工程指挥部前线总指挥,你们是不是就是推荐渐甫兄来出马担纲?

    方子詹:嗯,我们后勤部也这么认为,除掉庐州李渐甫,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杨孟晗目视着,脸色有些微微潮红的、情绪有些激动,刚过而立之年不多少的,冲劲十足的李二先生,俺们未来的李大裱糊匠,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孟晗:渐甫兄,山东河事,任重道远,非比寻常;此去黄河工地,也许三年,或需五载;渐甫兄将会无比劳碌,日夜操心,风里来雨里去的,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其中艰辛,不足与外人道也;渐甫兄,山东河事,幼鸣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