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珏天纪 > 一百二十六章 储君之论
    唐境反应固然是快,但也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套路自己——在他看到皇帝那个眼神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再怎么瞒,也绝对瞒不住了。

    但他和崔儆一样,戏开场了,就不愿垮台,连忙跪下道:“陛下,大公子文成武德,可为储君。”

    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可还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不满,唐境便又补充道:“但大公子将来若登上帝位,必然是心机深沉、玩弄权术的……”说到这里,唐境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君王——天底下又有哪个君王不玩弄权术,不心机深沉呢?

    唐境越是着急,就越是不好措辞,谁料皇帝却先给了他一个台阶:“那你的意思是,二公子和四公子,就不是那等玩弄权术、心机深沉的臣子了么?”

    话已经说到这里,唐境也顾不上别的,便下跪叩首道:“陛下免臣死罪,臣才敢说。”

    皇帝笑了笑:“孤哪次不是免你死罪才让你说?说吧。”

    唐境再拜道:“谢陛下。”又起身说:“臣以为,帝王心术固然重要,若身为君主没有心机,便难以担当社稷重任。可是当今朝局中,陛下已经开始肃清奸佞,为未来的储君铺路了。即便是一片冰心的臣子,也难免不战战兢兢。”

    “若是下任君王又如陛下一般严厉,而又不似陛下一般圣明,不懂得‘用人不疑’的道理,那么天下士子,只怕都会因此,而不敢到我华天来。届时只怕他国遴选人才,逐渐壮大,华天深受其害啊。”

    唐境这一席话说得还算隐晦,为了更圆滑一些,他又加了句:“当然,雷厉风行也有其好处。只是二者不可兼得,还需陛下圣裁。”

    他这一番话,是看着皇帝说的:过去担任御前将军时,唐境也曾战战兢兢地低着头说话,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却被他严厉呵斥,才改了这习惯。现在当了一个三品文官,想像寻常文官那样“彬彬有礼”,却是改不过来了。

    皇帝心里也清楚,话糙理不糙,唐境说的虽然有些僭越,却也不无道理——眼下卢素霆那边定然也瞒着他,皇后当年的事态,估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而他已经年过半百,再不考虑这个问题,只怕将来一旦出事,便不可挽回了。

    若是他还如前几年一般:刚灭了浦羲,又铲除了魏家,还身体康健,皇权达到顶峰,也不必如此着急忙慌地赶着立太子。

    可开年至今,他请太医的次数已经比去年全年的次数还要多了。他叹了口气:果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假,可“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更何况他一个凡人呢?说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到头来,还不是一群人巴望着效忠未来的新君?

    因此,这个局面决不能失控!刚才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当下形式多么严峻,他都必须把储君的选择权抓在自己手里——至少不能让一个来路尚且不明的小子,抢了韩家的天下!

    唐境可不知道皇帝有这么多心思。他听得那一声长叹,以为皇帝还如前几日那般五内郁结:但今天看来,他的行事说话却又比前几日稳重了,或者说,比前几日正常多了,至少恢复了过去心事重重、深不可测的样子。

    可是他又急忙着询问自己关于太子的问题,便不得不让唐境担忧。不仅是为了韩珞成的前程,更是为了眼前这位已经年过半百、却还要日理万机的陛下。

    唐境轻声问:“陛下,近几日可觉得身体好些了么?”与前面那一番话的语气截然不同,分明就是晚辈问候长辈的语气。

    皇帝也略略定了定神,看向眼前的青年:一袭文官官服衬得他整个人挺拔俊秀,虽没有穿戴铠甲,看起来不比原本壮硕。但许是因为混迹朝堂,又改不掉武人的气质,竟有了几分儒将的风范。

    也只有在听到唐境宽慰、关心自己的时候,皇帝才能略感欣慰——这孩子,终究是不辜负了自己一番教导。想到这里,他的言语也能缓和些了:“这几日听太医的医嘱,殿内通风透气,果真是好些了。”

    唐境点了点头道:“陛下,饮食起居上还需注意些才是。曾经有人提醒过臣,当下是多事之秋,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大逆不道之心,加害于陛下。”

    “哦?什么人,竟有如此远见。”皇帝这句话倒是没想再套出什么来,却叫唐境心里一咯噔:话头一时放松,他便没留神,无意间把当日叶桓微告诫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可现在总不能说实话,也不能囫囵蒙过去,唐境心中忐忑,便道:“是……养育唐境长大的董姨娘,她虽然出身低微,却也曾侍奉过大户人家,读过些书。臣前两日一时烦躁,便与姨娘聊了起来,这也是她无意间说的。事关陛下安危,臣便放在了心上。”

    皇帝有些疑惑:“早听说有位姨娘自幼便在你身边,但孤记得,你不是从小就在你师父身边养大的吗?这位姨娘又是何人,是你师父原来的家奴吗?”

    唐境摇了摇头:“大概是臣五岁的时候,这位姨娘才到了师父隐居之所,特地来照顾臣。师父对她很敬重,想来姨娘也不是一般的家奴。大概是师父的朋友吧。”

    皇帝忽然心有所动,却还要装作波澜不惊地拿起桌上的一个果子,转过头去欣赏着园中绿树成荫:“她叫什么名字?可有亲人?”

    唐境也没防备:“姨娘姓董,膝下只有一名养女,名叫馨儿,臣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

    皇帝瞳孔骤缩,口中嚼动的速度也突然慢了下来。唐境以为皇帝是想起了昔日师父的一些往事,忙问:“陛下,怎么了?”

    谁料皇帝突然从桌上摸了一个果子扔给他,淡声道:“民间说,‘生我不养者,断指可还;生我养我者,断头可还;不生而养我者,百世难还’。你姨娘对你恩重如山,又很有见识。改日,可让薛昭仪接见她和她养女到内宫游玩,也算是尽孤和你师父的谢意了。”

    唐境接住果子,懵了片刻:虽说过去皇帝也常常突然赐吃的给他,但这一掷,却叫唐境受宠若惊,忙道:“诺,臣代姨娘,谢陛下隆恩。”

    “另外,见到那小子,叫他好好干活,别辜负了孤对他的期许。”皇帝叹了口气说:“你跟着他,话说得也多了,这是好事。”

    唐境低着头,没敢答话——他知道皇帝说的是韩珞成,但难保隔墙有耳,自己明显表态,终究不妥。

    “跪安吧,好生保养身体,”皇帝没看他,却又嘱咐了句:“把伤养好了,才好报效社稷。”

    “诺,请陛下保重,臣告退。”唐境心中暖然,便也不再纠结前面那些话,退下了。

    天色渐暗,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宫,唐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抄小路。快出宫门时,却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韩瑜卿。

    “小公子,是来探望薛昭仪的么?”唐境再赶着,也不能僭越了礼数,总得和眼前这位公子打个照面再走。

    韩瑜卿笑道:“是的,这条路也是往上书房去,不如你我一道同行,免得错过了门禁吧。”

    唐境颔首,便退在韩瑜卿半步后,与他一道前行。

    “唐侍郎这是来觐见父皇的么?可是侵占民田案要结案了?”韩瑜卿如此问,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首犯薛家就是他的舅舅家,就算他能避嫌,他母妃薛昭仪总得探听点风声,好保全他们母子。

    唐境有意放水,便道:“小公子,此案盘根错节,想要查实,只怕还有些日子。不过薛太尉是首犯,其罪难免。薛氏全族,只怕也会遭到株连。”

    谁料韩瑜卿闻言,却只是笑了笑:“辛苦唐侍郎办案了,父皇颁布新例,正是立威之时,为首几家权臣为虎作伥,罪不可恕。老虎的爪牙虽然被拔了,却恐怕还有余力。这是件得罪人的事,唐侍郎受伤不过数月,还得当心些才是。”

    唐境心中的疑惑到了峰值:一是因为他笑,二是因为他未提薛家半字;三是他明显更在意朝局,而不是薛家的权势——要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外戚可是必不可少的支柱。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此事,甚至是希望薛家判得越重越好。

    到了岔路口,唐境还没想到该怎么问起,韩瑜卿却转身行礼道:“唐侍郎,我得往这边走了。”说着,他趁着唐境也弯腰行礼,低声说了句:“四哥说,他在蘅琨酒家等你。”

    唐境闻言,不动声色,道了声:“多谢小公子关怀,臣恭送小公子。”

    看着韩瑜卿远去的背影,唐境心中有些不安:前几次见面,都是自己去找韩珞成。他虽然手废了,轻功总还没废。飞檐走壁不行,不让人察觉到步伐却还是能做到的。况又有崔儆等人在旁相助,才敢私下见韩珞成。

    而韩珞成私下约他见面,还约在一个酒家里——这么喧闹的环境,当真不怕出什么意外?唐境的眼皮跳了跳:若是没有大事,只怕也不至于如此冒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