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珏天纪 > 一百三十五章 虚言伪行
    打开书房房门,韩珝偲便迫不及待地喊道:“珺斓,珺斓!”前前后后把屋子找遍了,却也没见他的身影。

    韩珝偲有些迷惑: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照理来说,文云曦一定会在书房里等候自己才是。他心中有些不安——莫非他出事了?

    “来人!”韩珝偲走出书房,召来小厮嘱咐道:“你到文府去打听打听,问问他们家主子出什么事了,快去!”“诺。”小厮听韩珝偲是这等极少见的、着急忙慌的语气,也晓得事情的重要性,连忙下去了。

    回到书房,韩珝偲坐定下来,却又坐不定,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若唐境所言不虚,自己以正道登上皇位的几率,便又多了几分。可若他只是来打探自己的虚实,只怕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是已经传到父皇面前了。

    一炷香后,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公子,文府的下人说文家小姐病重,他们家主子一早便赶回北城了,这是文少爷给您留的信。”

    韩珝偲挥退下人,拆信预览:嘱托之事,无非是不要轻举妄动、他自会悉数安排等语。可最末还添了一句要紧的话:陛下多疑,无论谣传多少,他都未必会信,也未必不信。只需一如往常,便不至于惹太多怀疑。

    这句话虽是让他以不变应万变,却也叫韩珝偲把心定下来了。他坐了下来,细想:其实说来说去,他所担心之事的根源,就是自己的身世。

    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他不禁笑了,笑自己杞人忧天:届时韩珮翎被逼兵变,自己再设法让韩珞成死于非命,韩瑜卿又已然外出游历,父皇还能不把皇位传给自己么?老二和老四再努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鹬蚌相争?

    他一时觉得非常畅快,走到次间床边,打开一面嵌入墙中的柜子:里面是一套紫色的旧宫装,已经多年来无人问津了。但不知为何,却被保护得很好。

    手指掠过领口的绣花,痛意便涌上了韩珝偲的心口,甚至叫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早在与公孙南萍的新婚之夜时他便发誓,为了这件衣裳的主人,他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那个最高的位置,惩治那些罪该万死的人——从他们把她的生命当作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时,他们的名字,就已经化作了罪孽的钢铁,只等韩珝偲心中仇恨的熔浆将其融化。

    有人把仇恨当作动力,就有人把希望当作粮食。一个卧薪尝胆,一个甘之如饴。

    韩珞成很清楚,即便是鹬蚌相争,只要坚持不懈,他也会有成为渔翁的一天。

    五月中,长亭外正下着滂沱大雨。韩珞成一袭白衣,翘首以盼马车的来临。

    放在以往,这样的天气,他是最喜欢在书房里猫着睡觉,或是坐在窗边看书的。他伸出手去接住噼里啪啦的雨滴,又迅速把手收了回来,有些不满;这样的天气又闷又湿,最不宜出门。但心中的歉意却驱使着他,一定要亲自来一趟。

    想起许洲的嘱托,看着不远处渐渐出现的马车,韩珞成偏着头吩咐了一句;“切记,待会儿别给我打伞。”

    “啊?”燕皓有点懵。

    还没回过神来,马车便已到亭前停下了。韩珞成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解大人!”

    燕皓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韩珞成已然冲进雨中,往马车边去了。

    解言也已下车,见家仆给自己打了伞,韩珞成却毫无遮蔽地淋着雨冲到了自己面前,不禁有些惶恐,正想跪下:“解言愧对公子!”

    韩珞成忙将他扶住了;“解大人,成万万想不到,二哥竟如此无情,陷你我于不义啊!”一时间大雨滂沱之中,竟看不出脸上是雨是泪。

    不待解言开口,韩珞成又拉着他的手进了亭子;“解大人快请进吧,休要再着凉了。”进了亭子,还请他先坐,自己便站着斟酒。

    解言不过是个六品官,无意间接触了韩珞成,如今事变,却没料到他如此愧疚,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激之意:“公子,臣何德何能,得公子如此待遇!这一去,臣定当尽心竭力,造福百姓!”

    韩珞成本想笑着相送,奈何许洲一直强调要他热泪盈眶:若似往常一般嬉皮笑脸,只怕解言等人会以为他是个不成体统之人。说来他还要感谢这场雨替他掩饰了许多——若是干哭,成何体统?

    韩珞成秉承这样的原则,不顾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寒凉的石凳上敬酒道:“解大人,我敬你这杯酒,愿你一路无虞。待他日你再调回京中,成定有好酒相迎!”

    见韩珞成红了眼眶,解言也难得感性地酸了鼻子,接过酒杯,看着韩珞成说:“解言不过是小小的六品官员,如何值得公子这般费心!再者,臣等不过是因为不识时务,才被人算计,公子又何必自苦呢?”

    韩珞成脸上挂着雨滴,又红着眼,抬眼时颇像是泪眼婆娑:“成多日来颇为自责,只恨父皇不愿听成纳谏,让解大人这样的清廉之士蒙受这样的委屈,成实在是……”

    他把额头一扶,头一低,雨滴从额上流了下来:“若是我再强大一些,我在朝中的分量,足以改变父皇的决定,那各位……唉……”

    解言连忙安慰他:“公子,你,你真不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能下跪叩首,颤着声道:“公子,比起陛下和您的两位哥哥,您心系天下,又礼贤下士、爱臣如子,臣等这几日一同喝酒解忧时都说,公子若能为人主,定是天下之福!”

    解言说到此处,眼底也红了:“我不管其他同僚,我解言今日在此发誓,从今往后,只要公子一封书信,解言便能为公子效劳!”

    “快请起!”韩珞成用袖子往脸上一抹,便忙把解言扶了起来,看着他问:“你就不怕,我让你做的事情,是为我自己而做吗?”

    解言听了这话却又笑了:“公子不登高楼,又如何造福天下苍生?公子放心,我等虽然平庸,却不迂腐。良臣择主而事,解言心里,有分寸!”

    这句话倒真是把韩珞成打动了,他抿着嘴拍了拍解言的臂膀,扶他起来,端起酒杯道:“解大人,苍生犹在水火之中,新政也还不稳固,请满饮此杯,便各奔天涯路吧!”

    解言也不废话,端起酒杯,相敬,满饮,再行一礼,不言之中,却已成君臣之谊。

    韩珞成看着马车远去,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

    燕皓忙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啊。”韩珞成答得倒干脆,语气也如平常一般没心没肺且平实,与刚才义愤填膺、万分悲痛的景况完全不同。

    “哦。”燕皓撇了撇嘴:真能演,险些把他都骗了。“那公子,我们接下来还要干什么啊?”

    “等呗。”韩珞成这回是真叹了口气:“解言被贬的地方最远,所以启程日期最早,其他几位都零零散散分布在那两天,大概也是一同前去吧。”

    “还得去?还得演一次?”燕皓不由得咋舌:再这么淋几次雨,他可就又得卧床不起了。

    韩珞成耸了耸肩:“只希望过两天,天公能给我个面子吧……阿嚏——”刚才就觉得鼻子酸酸的,这下竟打了个喷嚏。

    燕皓见他冒着热气,“哎呀”了一声,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他披上,却被他推着手拒绝了:“不必啦,照许大学士所说,我要得了风寒,那效果更好。”

    燕皓听这话的意思有些讽刺,又问:“公子……还是看不惯这样的做派吧?”

    韩珞成站在那儿等着雨停,好半晌才开口:“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用虚伪的态度去对待品行正直的人,到底好不好。”

    “你以前没跟过我,不知道我小的时候不爱在外人面前说话,也不喜欢应那些,陌生人的话。”韩珞成回忆起旧事,偏着脑袋望着远景说:“那就是因为,宫里的人,说话做事都很虚伪。那时我向往君子的做派,想成为许大学士那样的人,便不想和那样的人说话。”

    “可是后来,后来你也知道了。”韩珞成叹了口气,叉着手说:“有的人啊,你面对他的时候,不虚伪不行。对大哥和二哥,虚伪些,他们便不好意思动我。对我们游历时见过的那些官员虚伪些,他们便不敢得罪我们。也许这就叫:对小人,就要效小人之法吧。”

    “这句话也是叶掌柜说的吧?”燕皓一听这话的风格,便知道不可能出自韩瑜卿、唐境等人之口,果然,韩珞成点了点头:“但是解言他们,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才,行为端正,有恩于我,我却为了拉拢他们说出这一串串虚伪的话。不知他们知道了,又会作何想法。”

    燕皓知道他又陷入了自我批判的死循环,便故意问道:“那对陛下,公子也是用虚伪的态度吗?”

    韩珞成愣了愣,幽幽地转过头来,咽了口唾沫说:“我那是真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