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少年杯酒意气长 > 第三零三章 烈日当空
    郑袖所言,有什么值得扶苏击节赞叹的?

    母亲自己想要保护孩子,这不是经地义的么?

    问题并不是关于母亲,而是关于这个还不会讲话的孩子。

    这个孩子将要成为未来名义上的,半个中原的主人。

    保护他,既是一种责任,同时也是一份巨大的权力,一份足以惹来所有人垂涎的权力。

    这份权力,熊启会垂涎,屈氏当然也会,就连一向风光霁月的申君,也不会无动于衷。

    昭王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不能自己去掌控这份权力,这就意味着他需要一个值得信任中间人。

    原本这个中间人会同样出自扶苏或者熊启,但这两者,实话都有些不足。

    实际上,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化,任何人独享这样的权力,短期或许不会如何,长期来看必然会造成各种问题。

    解决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制衡。

    想透了这一点,再来揣摩郑袖方才的话语,就很有意思了。

    表面上,郑袖方才是在陈述自己为母亲,对于幼子安全的担忧,这是为人母者自然的心思,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然而实际上,郑袖借此在向昭王明,无论他到时候派去做大楚摄政的人是谁,也无论楚国的大族们到时候如何争权夺利,未来的楚王都会被她保护起来。

    如此一来,昭王便不用担心熊启——如果最终决定摄政是他的话——会“挟子以令诸侯”。

    这等于是在向昭王证明自己可以作为那个制衡的棋子。

    也就是,她在楚国,要远比如今在昭国平白浪费粮食有用得多。

    在失去楚王之后,这个女子在大昭也不过就是个稍有姿色的平凡女人罢了,但为未来楚王的母亲,大楚未来的王太后,她在楚国却可以做到至关重要的制衡作用。

    甚至昭王还不必担心她的失控。

    在汹涌的楚国朝局之中,楚王宫不过是一块悬浮的孤岛,没有昭国在背后的保护,郑袖轻易就会被楚国中的势力撕碎。

    之前她被迫逃楚,便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而这,十有**还是楚王熊槐教给她来的。

    不是扶苏不认为女子有这等能力,而是就郑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她虽然的确有些聪明,对于争宠更是有着十足的赋,但郑袖显然并不具备太过令人欣赏的政治智慧。

    如果她真有足够的政治智慧,也不会将所有期待都放在靳尚上,最终导致自己完败于对于政争并非一流好手的申君手中,而被迫远逃大昭了。

    不得不,无论出于何等真实目的,熊槐对这个姬还真是仁至义尽了。

    不但给了她立大功的手段,连此后的后路也都铺好了。

    只要昭王同意放歇—目前来看,这可能很大——在此后的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郑袖都可以在太后的位置上安享晚年。

    当然,前提是到了那时昭国还没能做到统一。

    不过即便是楚国灭亡,为一国太后,不愿激起民变的始皇帝也不会对她过分苛待。

    果然是个好丈夫。

    至于是不是个好国王……

    难。

    通过观察王座之上那位的表,扶苏几乎可以肯定,郑袖,或者楚王的谋划是起到了作用的。

    果然,听完郑袖之语没过多久,王上便点起了名。

    “扶苏。”

    “儿臣在。”

    “护送郑夫人母子归楚之事,便交给你了。”

    “唯。”

    这是要让将郑袖母子作为和谈筹码的一部分,令其与稍后赶赴楚国和谈的使团一起,回归楚国了。

    郑袖闻听此话喜上眉梢。

    这就是答应了。

    “谢过王上,谢过公子。”

    郑袖难自已,激动之下连连行礼。

    能够重回以国母之尊重回楚国,更重要的是能够将自己的孩儿要回,并且得以远离那个可怕的姨子,郑袖自然是高心。

    面对郑袖几乎失态的激动,始皇轻轻点头,便让郑袖退下。

    而扶苏则对郑袖回了一礼,“夫人不必多礼。”

    后到了楚国还要多打交道,以郑袖的心眼,此时不恭敬一些,后若是她突然想起此事,觉得受了侮辱便不美了。

    虽然还要指望昭国保护的郑袖不敢对大昭长公子,未来的太子扶苏如何,但以一国太后之尊,使点子来,也够人折腾的。

    行事谨慎为上,扶苏在这样的细节上也不愿意得罪女人。

    等到郑袖施施然离开大,扶苏看向一旁熊启的表,便多了几分戏谑。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熊启,此时神色中依然没有多少值得关注的色彩,只是扶苏可以清楚从他略显铁青的脸上察觉出一些有趣的东西。

    恐怕这个过去几里趁着和谈陷入僵局而上蹿下跳、盘算不停的昌平君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打破他如意算盘的,竟然不是始皇帝,也不是直接对手扶苏,而是他那位已经过世的亲生父亲。

    除了几个明显释放的烟雾弹,这两年来,昌平君在大昭的人际关系,似乎并不如扶苏所想的那样匮乏。

    没等扶苏多想,昭王便做出了散会的指示,于是他便只能放弃接着看好戏的想法,跟着诸位重臣一起出令。

    从门口穿上鞋履,扶苏刚直起腰,却看到了面前一个意料之外,理之中的熟悉面孔。

    “公子,虽老夫一起走走?”

    “甘相相约,扶苏怎能不从?”

    甘茂哈哈一笑,微微侧请扶苏与自己并肩而行,后者拱手行礼之后,自然上前了几步。

    两年多前,也是在使楚之前,自己同样曾与甘茂一起走过这一段路。

    两年时光,并不足以改变咸阳宫的大体外观,甚至远处那一排排种植齐整的,扶苏叫不出名字来的树木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同行的二人,却变了许多。

    当然,这不是指扶苏的高又比两年前多了几厘米,也不是甘茂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公子可还记得,那年,也是在这条直通宫门的路上,老夫曾对公子多言了几句。”

    既然是闲叙,甘茂自然而然地便提起了那一的交谈。

    “当然记得,甘相当的一番指点,令扶苏受益匪浅。”

    “是吗?老夫还以为公子讥笑甘茂杞人忧呢。”

    嗯?

    扶苏微有诧异,看向甘茂却发觉他面上不似作伪。

    不过这等老狐,即便面上看不出来,扶苏却也未必会信以为真,“甘相哪里话。若非是甘相不吝赐教,扶苏对于使楚之事还是心中忐忑。”

    这当然是真心话。

    甘茂想起那时候虽然可以装作老成,但仍依稀可见稚嫩的公子,久违地真心笑了,“如今,却没了忐忑吧?”

    想起自己的心态变化,扶苏也笑了,“那是自然,一而再,再而三,便也习惯了。”

    可不习惯了吗?

    这都是第三次了,要还是跟第一次那样忐忑不安,扶苏可就真的一点进步都没有了。

    而且这几年来,扶苏更是亲参与过数场大规模的战役,也曾亲作为使者主导过一场决定下格局的大和谈,甚至还领兵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况下,大胜名将项燕。

    不知不觉之间,扶苏在面对名臣良将之时,心中的那份隐隐的不安,早已被替换为了强大的自信和骄傲。

    这当然是与四周昭饶耳濡目染分不开。

    那份睥睨下的豪,扶苏自认为虽然不比始皇,却到底也照猫画虎,为自己临摹得了几分。

    “若无意外,自楚国归来之后,公子便可再进一步了。”甘茂右手食指向空轻轻点了一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顺着甘茂所指,一轮烈当空。

    却比不得听到这句话之后,扶苏心头的火。

    虽然早就对此有了预料,但真当这句话从甘茂这等重臣口中得到证实,扶苏心中依然升腾而起一股自己都不曾预想过的度。

    始皇所立的王太子。

    未来那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帝国的皇太子。

    那个一直压在扶苏心头,如同死神诅咒一般沉重的沙丘遗诏,在这样堂而皇之的太子之位前,不堪一击。

    “甘相之恩,扶苏不敢或忘。”

    这言语之中所的“恩”,当然并非是扶苏知道了那甘茂与始皇在深宫中的密谈,扶苏要有这本事,早就……被始皇剁碎了包饺子了。

    而是一直以来,甘茂对自己的帮助。

    远到当使楚之前的教导,近到留城之战中劝服齐王与君太后,再到刚才主动为自己点出始皇的心思。

    扶苏并非心凉薄之人,该记着的恩,怎么也不会忘掉。

    从扶苏言语中听出了真诚之意,甘茂早已坚硬如铁的心头也不由流过了一道流,“但为国事而已,公子不必挂怀。”

    是这么,从甘茂不由自主翘起的唇角,扶苏还是能看出甘茂的些许欣慰。

    “老夫不揣冒昧请公子同行,其实是想向公子举荐一个人。”闲聊结束,甘茂终于到了正事上。

    “可是与使楚有关?”

    “公子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