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名门烟云 > 心火 第三十章:苏薇的日记
    苏薇怀孕了。

    在我刚进入房门之前,就在门外听到苏薇和腾志的对话。

    “这件事情要不要先告诉西西?”苏薇问。

    “先不要让她知道。”

    “可是我的肚子越来越大,瞒也瞒不住了。”

    “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现在家里事情那么多,再生一个不就增加负担吗?”

    “你的意思是不要他了?”苏薇的语气咄咄逼人。

    后来,争执不下的局面陷入了沉重的思考中,我抓紧门把,轻声地关上了房门。

    我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的白色天花板,关上灯之后,又陷入一片黑暗,我把刚才的对话重新捋了一遍,我有了自己身份新的认识,我是姐姐了。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我的心里竟没有泛起一阵涟漪,对这件事情,我有着像腾志这般的态度。

    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全部人正在饭厅愉快地吃晚餐。

    我没看见苏薇的身影,只见腾志也坐在那边喝着汤,阿毛长说苏薇在房间内,不肯出来。

    “西宁,去看看你的母亲。”腾志捧着汤碗说。

    我没有理睬腾志。

    我跑上二楼,房间大门开着,但是里面一片黑暗,没有开灯。在我还在疑惑阿毛长是不是骗我的时候,我听见了苏薇的低吟声,她正在啜泣。我加快脚步,一进入房间就看见苏薇蹲坐在地上,她整个身体倚靠在床边。我从来没有见过苏薇这般样子,在夜里丢了魂魄一样。

    “母亲,你怎么了?”

    她继续啜泣着,看见我不停追问,她反而加快喘息,难掩内心的痛苦,哭成一个泪人。

    “我的孩子没了。”苏薇断断续续地对我说。

    我其实是知道这件事情,但确实没想到这天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这个决定,终究还是遗憾。

    “什么孩子?”我假装不知道追问她。

    “我怀孕了,西西,你应该会是一个好姐姐,可是现在他没有了。”苏薇抓住我的手臂,我看着她肿胀的眼睛正在翻滚着热泪,我把她靠在我的怀里安慰着。

    “没事的,母亲。”我安抚着苏薇的情绪。

    “都怪那疯婆子!”苏薇突然大喊一声。

    难道不是像之前我听到的那样吗?苏薇应该是把孩子流掉了,疯婆子是谁?是锦玉吗?

    “疯婆子是谁?为什么要责怪她?”我问。

    “就是那疯疯癫癫的锦玉把我孩子弄没了。”话刚落,苏薇朝天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太用力,使她不停的抽泣。

    “怎么会关奶奶的事情呢?”我双手抓住她的双臂,神情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

    眼睛一点都不会骗人,每一处地方都透露着人的心事,苏薇的痛苦,连藏都藏不准。

    原来,在这之前,几乎全部的大人都知道了苏薇怀孕。

    苏薇的第一次失望来源一个男人,就是腾志。作为一个父亲,并没有得知这份信息的喜悦,反而愁眉苦展,没有一点挽留的余地。

    第二次失望就是因为制律,制律说家里的人口足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人,这孩子不能要。

    腾志是家里的灯火延续,也许是因为腾志的传承条件不足,制律怕这个孩子出生后,也会像我这样愚笨,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笨小孩。

    在苏薇下楼梯的时候,锦玉故意与她擦肩而过,伸出一只脚把苏薇绊倒而下,苏薇沿着这条长梯滚了下去,腾志把苏薇送去了医院,她虚弱的身体也许是从这件事情开始。

    苏薇说,她躺在地上,一丝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热血从腿侧流出来,毫无反驳之力,她看着恶人面露微笑,她感到非常可怕和孤独。

    而腾志反而维护他的母亲,说她是个老人,不要太过计较,而且本来就是商量好不要这个孩子,现在不就省了一笔钱,直接流掉了。

    她曾多次向我描述道,婚姻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情,让我不要太相信男人。

    这段时间里,她看起来很疲惫,整个人又消瘦了不少,在我面前面无表情,但是不会流泪。

    后来,我发现了一本簿子。

    这本簿子很简陋,也很小,不容易被人发现,只用了几张白纸叠在一起,每层纸的边缘处粘了胶水,整个簿子的制作过程极其简单,簿子的第一页只写了一句话:谁能读懂我的人生?

    出于好奇,我并不知道这是苏薇的日记,即使我知道,我还是忍不住打开来看,有关于苏薇的一切,我都迫不及待。

    我继续往下翻。

    第二页写满了文字,苏薇的字并不清秀,许多歪歪扭扭的字体让我险些看不出,经过了阿毛长、白胡子先生和瑾儿教我书法,现在我对字体的认识还是不浅。

    第二页日记的内容如下:

    那天是我人生里最悲痛的一天,我的孩子没了。尽管过去了一段日子,我还是沉浸在往日的喜悦里,深深感受到孩子在我身体里存在过,与我是融为一体。对不起,我要深深地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没能带你来到母亲的身边,我真的非常爱你我的孩子。

    看到这里,苏薇把更加隐秘的情绪都写在日记里,从来都只是爱哭鼻子的苏薇,在我面前强忍了好久。

    第三页日记的内容如下:

    今天我出去散步了,一个人走到河边,我看到年迈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还问我要不要坐在他身后的时候,突然我的眼睛就红了,父亲像以前一样待我如掌中宝物,现在我已经婚嫁,还当我是个孩子问我要不要上车,父爱如山。他像往常一样,来到河边的蘑菇亭子,围坐在一堆老人的身边下棋,不知不觉,我发现,他头顶上的白发多得数也数不清,我又在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只希望父亲身体安康。

    后面的内容我没敢再看了。

    我把苏薇的日记合上。

    在腾志离开后不久,苏薇就住院了。

    这间医院一点也不明亮,整个气氛显得心情很沉重,边上的墙壁掉了灰,甚至看到了水泥里的钢筋,墙壁潮湿,有很大面积的泛黄。病房外放的白色休息椅,沾上了无法褪去的黄色污迹和少许血迹。

    窗户是旧式的玻璃窗,有一条长长的裂痕,从窗户看下去,就是一些破旧的瓦房,据说是有人住的。

    远处就是一条河,我以前经过这条路的时候都会抬头看上面的病房,时常会看到男人在上面的楼梯口吸烟,或者是一些病号出来透气。现在,到我站在上面看下去的时候,又是不一样的心情。

    苏薇的喉咙就长了一个东西,十几年不痛不痒,所以都没有重视过,随着时间的变化,这个东西明显了许多,摸起来,就像一个鸡蛋大小的软球在喉咙间上下移动,每逢有人看见苏薇,都会劝说去医院检查,怕是肿瘤。

    以前曾经检查过,医生说建议切除,那时候没钱做手术,便把这件事情给耽搁了。

    还未到检查喉咙这天,苏薇就因为肾结石而出院了。

    回到家,看到苏薇房间的桌子上打开着一瓶止痛药,我往瓶子里看,剩下几颗,旁边的药箱被全部倒翻,药盒子里的药都撒出来。

    我走进房间,苏薇的衣服掉在了地上,我把它捡起来后,两只手紧紧地攥住,用力地放在鼻子闻着,关于母亲的味道,甚是想念。

    “阿毛长,快送我去紫扬医院,快点。”我用手指着前面一条近路。

    “我曾经走过这条小路。”阿毛长说。

    “没想到小姐你也知道。”阿毛长对着我笑。

    “这个时候你还知道笑,我可担心死了。”我着急地抓住阿毛长的手臂。

    “不用太过担心,老爷看望了一刻就回来,说没有什么大碍,便回了酒馆。”阿毛长安慰着我。

    “你知道是哪个病床吗?”

    “255号。”

    来到医院,我嘴里叨叨着255,把外一科找了一遍来到外二科,怎么找不到呢,终于在楼梯转角的外一科看到苏薇躺在最里边的病床上。

    我看着她瘦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她消瘦憔悴的面容,身穿病服的她露出瘦骨如柴的手臂和大腿,和我往常看到的苏薇竟有如此之大的差别,我心里一阵颤抖,我握紧拳头,极力忍住眼泪,我甚至在想,她会不会就这样坚持不住离开了我,我无法想象下去。

    听到我脚步声,她缓缓扭过头说:“西西,你来啦?”

    “母亲,你好点了吗?”我坐下来,握住她打着吊瓶的手。

    她的手十分冰冷,跟这个病床上的铁杆子一样冰凉,她手上的黄皮子露出青筋,皮肤生满皱折,被管子插进的静脉变得粗肿。

    我用我的双手轻轻地捂住苏薇的手,生怕弄掉针头,只能控制松紧程度,往里缓缓呼气。

    我看着她的眼睛泛着一点泪光,眼睛里布满红色的血丝,嘴唇干裂稍微沾了一点血迹。

    我立刻从抽屉拿出几支棉签沾点水,轻轻地点她的嘴唇,一下子,棉签就染红了,那嘴唇干裂地竟然裂开了。

    这么虚弱的她,竟没有人过来伺候着,制律还说这并无大碍。

    我了解苏薇的性子,不容得别人非常关心的问候,一开口,她的眼泪就跟洪水缺堤,越说越难受。所以,来到她跟前,我并没有太多的嘘寒问暖。

    她不说话,无声地注视我。

    一会儿,她翻个身,却痛得抓着床单,她用口呼气,尝试舒缓疼痛,她说:“我曾经以为无能为力就是看着别人痛苦自己却帮不上忙,但自己一旦遭遇病痛,一样无能为力。”

    我扶着苏薇,托住她的肩膀:“你别乱动,让我来。”

    “我只是躺累了,想翻个身。”她尝试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腰部,小心翼翼,却不得已把动作弄得很大,又是一阵闪电的疼痛。

    第一次,我像个大人一样,守护在苏薇的身边。

    在我打开抽屉,准备给苏薇削一个苹果时,发现她把那本日记带过来了,我见她紧闭双眼熟睡中,我悄声翻开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内容竟然被撕掉了,我从挂在柜子上的垃圾袋翻找着,只见苏薇在最后写着:

    离婚也许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