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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范天澜因为一阵难以抗拒的香气醒来。

    那是肉类的香味,但他从未体验过如此美妙的,简直能把人的脑子融化的香气,无论那是什么东西,仅仅凭借气味就足够令人堕落了,而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此死于饥饿而不是受伤……受伤!范天澜猛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一会军绿色的穹顶,他还活着。

    伤口是疼痛的,却是一种活泼的疼痛,比他记忆中的轻了许多,就像经过了精心的救治,身体的力量因此恢复了一些,他试着撑起身体,柔软而温暖的毯子从身上滑下,范天澜发现自己确实得到了极为仔细的治疗,腰部被缠上了崭新的洁净布条,还能嗅到一种浓烈的药物气息,其他的细小伤口也得到了处理,被有着奇特粘附能力的规则布条覆盖了,治疗极为有效,除了太大的伤口,其他地方几乎感觉不到那些细微的痛感——这一切绝不是俘虏能得到的待遇,他身上没有任何枷锁或者束缚,甚至躺在一个相当舒适的垫子上。柔和的火光照在他身上,范天澜抬头看向光源,这顶对他的身材来说狭小了些,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和材质的帐篷开着一侧,火光在不远处跳跃着,那股难以抗拒的肉类香气也来自这个方向。

    淡色的火焰在一个小小的金属容器中规矩地燃烧——除了魔火,范天澜不知道还有什么火源能够如此精巧地存在,并且元素精纯。很少有人在旅途中使用魔火,更不用说将珍贵的火种用于烹煮食物,架在火焰上的圆形器皿传出咕嘟声,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还是能看见丰富的肉质在粘稠的介质中颤动,腹中开始不受控制地绞动,范天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坐在火边打开了如果不是动作起来,他几乎没发现的男子,当这个埋头在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黑色包裹中寻找着什么的人抬起头来时,范天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黑色的短发。他还有完全昏迷之前的记忆,这并不让他意外,让他意外的是所见之处,这个年轻的男子身上没有任何奴隶的印记。

    自己所处的环境,让他以为自己也许是落在了什么贵族或者法师的手中——而且很可能性情古怪,因为居然会留下他的性命。他从未想过自己将见到一个黑发的#**小说 httass12/l人类,看起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在“光明神的荣耀眷顾”的地区,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使是他们这些“化外之族”,为了能够继续艰难地生存,也必须接受赫梅斯家族立下的许多限制。而这个人穿着样式十分奇怪,但看得出来十分精细而结实的服装,领口和袖口露出皮肤光洁而白皙,说明对方八成长久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之中,这种人会出现在洛伊斯山脉本来就是稀奇的事情,何况其他。范天澜看着那人找出了一把闪闪发亮的银勺,用一块布擦拭之后探进火上的圆罐中搅动着,面对边境军官也难得享受的用香料调制过的食物,对方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对方忽然把头转了过来,范天澜看到了一张线条非常温和的面孔,火光在他同样的黑色眼睛中跳动着。

    双方都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之后,那个看起来神秘莫测的男子试探着开口说了句什么,范天澜皱眉,他听不懂对方的语言,然后那人似乎又换了另一种语言,但范天澜仍然不能理解,虽然两种发音方式有些似曾相识,仍然和他所知的语言有很大的区别,范天澜紧紧地盯着对方,看着他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

    这不是一个复杂的人,范天澜能够判断得出来,这不等于没有危险,即使范天澜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他受了伤,虚弱,疲惫,而且是受人排斥的“魔族”,边境警卫队只会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军营前的标杆上,普则法师对禁魔体质的他们不屑一顾,对他们有兴趣的只有亡灵法师,然而那是在他已经是尸体的前提下。对方看起来像是同族,只是短短的照面,范天澜却已经知道,对方和自己有本质的不同,哪怕看起来苍白又弱小,连受了伤的自己也有数十种方式将对方致死,但这个年轻的男人更可能是一个来自异域的神秘法师,否则一个非贵族的个体不可能拥有如此丰富而从容的装备。这样一个人救了他——而这将意味着什么,范天澜只有等待着。

    失败的沟通之后,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从醒来就觉得干渴难耐的喉咙让范天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对方抬起了头看着他,有些犹豫地,那人拿出了一个瓶子,在过去的佣兵岁月中,范天澜也没有见过哪位贵族能拥有这样透明得像空气一样的水晶容器,虽然在美观上十分欠缺,而在这个珍贵的瓶子里晃动的透明液体……似乎只是水?那位(准)法师又说了什么,慢慢把瓶子放到帐篷和外界的界限上,然后退开,对他做了一个仰头喝下去的手势。

    范天澜看了看那个瓶子,他不是在想如何抗拒,而是看自己能对此忍耐多久,最终他挪动身体,够着了那个瓶子,拿起来对着光滑的瓶口,一饮而下。流入干燥的口腔的液体居然是温暖的,又带着泉水特有的甜美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纯粹的水,因此几乎是无法忍耐地将最后一滴倒入了喉咙,放下之后他才发现这个瓶子轻得像空气,根本不是所以为的水晶容器。将瓶子放回安全的中间点,范天澜回到最开始的位置,继续观察着对方。

    看到他把水喝了下去,对方脸上露出了稍微轻松的表情,转头望了一眼火上的食物后,对方倾身靠近了帐篷,范天澜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听到嗒一声轻响,帐篷里忽然明亮起来。范天澜被吓了一跳,死死盯着头顶被固定在某个法器之中的光明术——难道这个人还是一位炼金术师?!

    再看向对方时,那人又将新的东西放到了他的对面,是刚刚还在火上的食物,而那支魔火已经熄灭了。那人再度看向他,做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进食动作,范天澜僵硬了一会儿,拖动身体凑过去,拿起他有生第一次使用的银质餐具,慢慢把一勺香气袭人的食物送进了嘴里,饥饿已久的肠胃发出欢迎的轰鸣,为了这次行动,他在两天里只就着水咽下过5块皮革般单薄而坚韧的肉块,这却已经是族人所能提供的极限了。

    软糯而鲜美的粥食滑进食道,肉粒也已经被煮得足够酥烂,对于如影随形的饥饿来说,滚烫算不上多大的问题,温和的食物慢慢地抚慰了一直在空磨的胃袋,范天澜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充足地享用过,虽然对他来说这分量充足的一罐也不过能给他一个半饱。他后来的动作已经算得上狼吞虎咽,因为最后的尊严,他才没有在那个人的面前把罐底最后的一点余汁都舔尽。

    对方什么都没说地把餐具收走了,范天澜看着他的动作,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被包扎完好的伤口,一阵难以排解的痛苦慢慢涌上他的胸口。他忽然感到了羞愧,因为在刚刚的享受中,他丝毫没有想到已经死去的同伴们。

    被同样地压迫,掠夺,同样地战斗和流血,心中充满同样的仇恨和希望,为了争取生存而奋不顾身的那些同伴们大多已经死去了。他还记得战斗的每一个细节,这份鲜明的记忆成为痛苦的源泉,即使他作为首领竭尽所能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但他毕竟活了下来,在一个足够舒适的环境中,被人精心照顾,这仿佛是一种背叛。

    沉重感压坠了他的身体,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个人正在看着他,他抬起头,对上对方忧虑的眼神,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谁?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那人眨了眨眼,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自指,用他的语言说道:“——云深。”

    “云……深?”他轻声重复,对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点头再把那个发音重复了一遍,那应该是他的名字。

    “我的真名是——范天澜。”他看着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