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靠近的时候, 叶绯闻见了他身上那阵淡淡的桔梗花香。
那香味很淡很淡，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烟草味。
叶绯笑了一声。
他直起身，拉开距离, 拿起酒杯, 跟那人手边的玻璃杯轻轻碰了一下。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又被嘈杂的音乐与人声盖过。
叶绯一饮而尽。
“喝完了, 慢走，下次见咯。”
那人愣了一下。
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 他也不恼, 只是弯起唇：
“我积攒了很久勇气才过来搭讪，现在就要被赶走了吗？”
“是——的——呢。”
叶绯把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屈指敲敲桌面：
“别随便搭讪啊，小朋友, 知不知道我是谁？”
叶绯觉得他不会知道，所以他原本想说“你看错人啦，我是个活了一百多年的没有感情的老妖怪”，不管他信不信，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离谱就行了。
但那人却并没有被他问住。
他点头：
“知道，叶老师。”
“……嗯？”
叶绯这回倒是真有点意外，他认真看了这人一眼：
“怎么, 你也上过我的课？”
“‘也’？”那人微一挑眉。
“嗯，我遇见的另一个有意思的小朋友也这样叫我, 他短暂地当过我的学生。”叶绯伸了个懒腰，感叹道：
“哎呀呀, 看来我课没上多少, 遇到的学生还挺多。”
那人微微垂下眸子, 晃晃自己手里的玻璃杯：
“我以前在白塔中央学院念书，选过‘近现代异能发展史’，和‘异能理论’。”
“哦，想起来了，两节大课。他们都说我的课最好混分，不挂人。”
“我不混分，每天都认真听讲。”
“嗯，不错，好学生。”
叶绯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又认真看了他一眼，问：
“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这个问题，那人微微张口，似是想答，但随后却话音一顿，转而问：
“你会记得吗？”
叶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最后诚实地摇摇头：
“多半不会，我记性不怎么好。”
得到这样的回答，那人并不意外。
他只是拿起手边的酒杯，学着叶绯刚才的动作，跟他的空玻璃杯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两个一样的空玻璃酒杯摆在一起，杯身映着纷乱的彩光。
叶绯听见那人说：
“那就下次见时再正式介绍吧。”
他顿了顿，语带笑意：
“跟你说话很开心，叶老师。”
……
简泠西染了一身酒气，从酒吧出来时刚好撞见蹲在门口昏昏欲睡的艾瑟。
他敲敲艾瑟的脑袋：
“蹲这干什么？”
艾瑟吓得“嗷呜”一声，等认出旁边这人是老大才缓过劲：
“等你呢，老大，找见姓叶的没？已经杀完啦？”
简泠西拎着风衣外套抖抖，重新穿在身上。
他神情淡淡，大概是懒得跟小孩解释，所以有些敷衍地应道：
“先回去，下次再说。”
“好吧。”艾瑟撇撇嘴，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抬眼时，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他跳到简泠西身前：
“老大，你的眼睛？”
简泠西的眼睛很特别，因为某些原因，他的眸子一直是像蛇类一般的金色竖瞳。但此时，即便光线昏暗，艾瑟也能看出他的瞳色深了很多，乍一看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嗯。”简泠西应了一声，像是被提醒后才想起来。
他脱了皮质手套，抬手从眼里取下一片薄薄的镜片。
是瞳色修改镜。
简泠西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在深瞳色的映衬下显得温柔又深情。但取下瞳色修改镜、露出异于常人的眸色和竖瞳后，那双眼睛便无端多出些攻击性和阴冷意味。
他淡淡瞥了艾瑟一眼：
“没什么，走了。”
艾瑟一激灵，闷闷应了，跟上了简泠西的步子。
-
叶绯一个人待了很久，久到玩家手环提醒他滞留时间快到了，他才花一千积分延了一天，又出门找了家酒店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离滞留时间清零还有将近五个小时。
但叶绯的及时行乐理念已经让他失去了再延一天的财力，因此，在短暂的挣扎后，叶绯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步子离开了娱乐区，回到了中央广场。
不同于昨天的热闹场景，今天的中央广场冷清了许多，只有几个等在路边招募队友的玩家。想来大概现在这才是常态，昨天那么热闹，估计真是像秦璟说的，都等着看热闹。
思路到这，叶绯难免又想起昨天热闹中心的另一个人——那个特务头子。
简泠西……
叶绯走到中央光屏前，仰头看向顶端。
他昨天匆匆扫了一眼，只看见光屏对面、被围在中间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具体长什么样也没看清。
看来，大概是个不太友好的小朋友。
不过死神特勤组里都是些怪家伙，叶绯也没多在意。
他只是想着秦璟昨天说的那个改造人项目。
“王蛇”？
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
“喂，干什么呢？”
正在叶绯摸着下巴仰着头思考人生时，旁边有人重重拍了下他肩膀。
叶绯吓得一哆嗦，看了眼，是秦璟。
“哟，小高，你也闲着呢？”
叶绯日常逗乐。
“谁闲着？两天到了，我准备进游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成天吃了睡睡了吃？”
秦璟翻了个白眼。
“我好冤枉。”叶绯歪歪头。
“怎么？你这两天难道做了除了吃和睡以外的事？”秦璟微一挑眉。
“啧，想不到吧，还喝了酒。”
“……”
秦璟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有病才会跟他在这浪费时间：
“神经病，我走了。”
“别啊，不是要进游戏嘛，一起呗。”
“干嘛？？”
“我是社恐，我不想认识新队友。”
“……你是社交恐怖分子吧。”
秦璟一脸嫌弃，但她确实停下了要往等登入口去的步伐。
她问：
“你不想认识新队友，那你那黄毛呢？”
“不知道啊，但我昨天加了他的好友，你等我把他摇来。”
叶绯低头捣鼓自己的手环。
秦璟在旁边，表情崩了：
“不是吧？加好友发起方要付一千积分，你还真是大户人家。”
不仅大户，还冤种。
“怎么办，他叫我一声老师。”
“……”
秦璟做了个深呼吸。
她双手抱臂，不耐烦地等叶绯把周正宁摇来。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不是，就算咱们一起确认登入，游戏系统也会随机把我们分到不同的临时组，你以为你想和谁一起就能和谁一起？除非你……”
“除非什么？”
叶绯眼睛亮了。
“……”
秦璟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感觉，她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那时，游戏大厅响起一道熟悉的通报声：
【破晓（小队）结束游戏副本“兰西裂谷”，成功登出】
【队长005拉尔斯特以五千积分为小队兑换中央广场滞留时间两天】
【祝生活愉快】
叶绯在游戏大厅待了两天，除了自己以外，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种嚣张的通报方式。
叶绯愣了一下，绕到光屏旁边，探头望向游戏登出口。
通道尽头，白光一闪而逝，五个人沿着小路径直向这边而来。
五人中，走在中间的是个清瘦的青年。
他是典型的西方长相，一张脸精致到不像真人，眉眼间有种迷离慵懒的气质。他一头白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穿了件奇怪的长袍，看着像是教廷样式。
“看什么呢？”
秦璟跟过来也望了眼。
“看人啊。”叶绯懒洋洋答。
秦璟顺着他的视线，古怪地皱皱眉：
“拉尔斯特？别看了，他可不是什么……”
秦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没声了。
因为那时候，拉尔斯特已经走近了。他也注意到了叶绯的视线，随后十分大方地回望过来，还弯唇冲叶绯笑了笑。
拉尔斯特身上有种十分古怪的气质。
他穿着圣洁的教廷长跑，人也是干净不染纤尘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和笑容……
叶绯不想形容，总之，跟“圣洁”这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拉尔斯特看着叶绯，打量了他很久。
最后，他停下脚步，冲他做了个代表祝福的手势：
“祝你永远幸运，先生。真心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相见。”
叶绯微一挑眉。
如果他没猜错，拉尔斯特所属的大约是那个非常有名的黎明教会。
他不知道这地方为什么会出现黎明教会的人，但也没多在意，只回了句：
“我也是。”
拉尔斯特并没有多留，在和叶绯告别后，他带着自己小队的人去往了娱乐区的方向。
“哎，叶老师！”
拉尔斯特离开没多久，周正宁就从另一边冲了过来，气喘吁吁：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和你俩组个小队。”
叶绯十分自然。
“嗯……嗯？”秦璟点点头，又回过味来：
“不是，不是说一起进游戏吗？组小队是什么意思？”
“确认登入后游戏会随机分配，不可能百分百组到自己想组的队友，除非组小队，对吧？”叶绯替她说完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
秦璟：
“草。”
她讨厌百猜百中的赌狗。
“让我看看……”叶绯完全没在意秦璟的怨念，他扒拉着自己的光屏，问：
“这小队绑了会有限制吗？”
“没什么限制，就是方便进游戏。”秦璟认命了。
“有什么好处吗？”
“有，游戏内外可以通话、群聊，出游戏后兑换滞留时间有优惠，以小队为单位按人头计算，一人五百。”
“什么？！”叶绯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好小高，你不早说，你让我损失了宝贵的一千积分。不然我还能多加你个好友。”
“我、不、需、要。”
秦璟翻了个白眼。
她用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在等待叶绯组建小队，但一辈子过去了，叶绯还没磨叽完，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姓叶的，一百年过去了……”
秦璟耐心告罄，刚想骂他，但下一秒，她无意间看见了叶绯往小队名称那栏写的狗屎东西。
……那真是噩梦。
秦璟难得地慌了：
“喂，喂喂喂！姓叶的，你别，你别让我骂你？？”
可惜已经晚了。
下一秒，嚣张的通报声响彻游戏大厅：
【恭喜玩家001叶绯成功组建：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
秦璟捂住了脸。
妈的，我要大惊失色了……
关键旁边的周正宁还不觉得有什么。这傻子真情实感地在夸赞：
“我靠，好酷的名字。”
“是吧。”叶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摆摆手：
“小高，邀请发你了，记得通过。”
“……我拒绝。”
“说了一起，不许反悔。”
叶绯拉着她的衣袖，把人往游戏登入口带。
他带着人，散步似的往登入口走，边抬头看着周边的建筑。
过了一会儿，叶绯突然意味不明地问：
“哎，我们在游戏大厅里的画面也会实时投放到伊甸园？”
秦璟还在对着光屏里的组队邀请纠结，抽空答了句：
“对，跟在游戏里一样，实时监控。”
“可我也没看到录像设备啊？”
“录像的不是设备，是‘空间’。只要你在这个空间里，除非你的异能是屏蔽，否则外面人能全方位无死角看见你。”
听见这话，叶绯微一扬眉：
“那还真是让人不爽。”
“异能者没人权，你又不是……”
秦璟话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合适，索性闭嘴不提了：
“不爽也没办法，你不是咸鱼吗？”
叶绯倒没多少反应，他耸耸肩：
“咸鱼归咸鱼，咸鱼也有尊严，咸鱼不喜欢喜欢被人当猴戏。”
他边说，边研究着登入口的光屏。
他问周正宁：
“这个怎么操作？”
“哦，先以小队为单位确认登入就好了，反正我们人不够得拼车，系统会随机为我们分配其他队友。”
“哦——”
叶绯点点头，过去在登入口的光屏找见“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确认登入。
光屏弹出一道提示：
【亲爱的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神奇小队长，系统已为您分配临时小组：a组（5/6）】
叶绯看了一眼，发现秦璟至今也没确认小队邀请，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叶绯拖着声音：
“小高小姐，快点，就差一个人了，你还没进呢。”
“知道了，马上马上，别催！”
秦璟不耐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正宁看看秦璟，又看看叶绯。
秦璟正一脸暴躁地准备点击光屏，而叶绯则微微仰着头，正望着头顶虚无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啧，人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啊？”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丧起来了？？
周正宁懵了，随后，他又听叶绯说：
“你说，我要不要搞个恶作剧，给某些人添添赌呢。”
“啊？？？”
周正宁人傻了。
他顺着叶绯视线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张张口，刚准备问叶绯在说什么，但下一秒，他看见叶绯抬手将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微微眯起眼，唇角带了丝似有若无的笑：
“嘘。”
周正宁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叶绯眼里，划过了一道猩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