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地下实验室之后, 叶绯开始每天抽时间去看望那些孩子。
岑介说他会去找方远博士聊聊，劝他取消这场实验，叶绯也不知道他劝得怎么样了, 反正那些孩子们一连几个月都还在地下室关着, 完全没有要被放出去的迹象。
叶绯干涉不了白塔实验室的事，他为他们做不了太多，他只能每天抽空下去陪陪他们。
好在, 那些孩子们虽然不怎么相互交流，但他们似乎都很乐意跟叶绯玩。每次叶绯一过去, 他们就围在他身边, 等叶绯给他们讲自己编创的无聊故事。
只不过，其中总有一个例外。
那是那个编号零七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盲的原因，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靠着墙，似乎对任何动静都不在意，也不怎么愿意和其他孩子一起凑热闹听叶绯讲故事。
叶绯当然不会允许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孤单，他试着接近他，强行挤进他的世界。
第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是叶绯主动坐到了那孩子身边。
零七显然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但他没有一点反应, 还是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只不知道从哪捉来的虫子。
“你好啊, 零七。”
零七并没有搭理他。
叶绯开始自顾自地讲故事，他的故事都是她自己编的, 今天的故事主角是个忧郁的小蘑菇。讲到最后, 零七也没有什么反应, 但他难得地跟叶绯说了句话，说的内容是他对于叶绯故事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无聊。”
“哎呀，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话是这样说，但叶绯却弯唇笑着看向那孩子。
零七的长相有些偏中性，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的原因，他看着漂亮得像个女孩。
叶绯多看了他两眼：
“零七真好看啊。”
听见这话，零七愣了一下。
他抬起眼，墨色的眸子里空洞无光：
“是吗？”
听见这话，叶绯微微一愣。
他这才想起来，零七看不见他自己的样子。
叶绯有点在意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零七会不会因为这话难过，毕竟和别人不同的孩子，心思总会更细腻一些。
因此，为了给零七道歉，叶绯第二天去实验室时，给孩子们带了棒棒糖。
孩子们还是和之前一样，看见叶绯进来就围去他身边，零七跟以前一样，还是待在他那个小角落里。
等到把糖果发完，叶绯带着最后一根棒棒糖坐到了零七身边。
他把手里的糖放到零七手里：
“喏，给你留了草莓味，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希望你也喜欢。”
零七握着手里的糖，什么话也没说。
而叶绯看他这样微微弯起眼睛。
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悄悄放进零七的掌心。
零七愣了一下。
这颗糖只给零七，这是叶绯觉得自己昨天说错了话，所以特意拿来给零七赔礼道歉的。
他凑到零七的耳边，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
“这是兔子糖，只给零七一个人，别被其他小朋友发现了。”
零七眼睛看不见，所以要比普通人更加依赖其他感官。
此时他听见叶绯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他耳尖和脸颊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这令零七动作微微一僵，但他很快藏好了那丝异样，只是默默握紧了手里的兔子糖。
叶绯到没发现零七的动作，送完糖后，他看看房间里那些听完故事后又各自散开的孩子们。
看来看去，他决定问零七一个他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零七。”叶绯放低声音，小声问：
“你们在这里，平时都不会交流吗？”
“不。”
零七语气冷淡，言简意赅，似乎根本不想和叶绯多浪费一个字。
“为什么？”
“没必要。”
叶绯觉得事情似乎有点奇怪。
像他们这种十来岁的男孩正是好动的年纪，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内，按理来说应该会很乐意互相交朋友彼此聊天玩耍的，毕竟连小麻雀都知道抱团才能取暖。但每次叶绯过来，都是看他们分散在房间不同的位置，只有叶绯这个外来者进门，他们才会短暂地聚在一起。
“那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话？”叶绯又问，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开玩笑道：
“因为喜欢我？”
对此，零七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是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叶绯觉得这孩子是在嘲讽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耸耸肩，没有继续往下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叶绯往地下实验室跑几乎成了习惯。
这期间，他也去找过方远，但方远是个科研疯子，他根本无法交流，甚至让警卫拿枪抵住了叶绯的额头，最后还是岑介出面，将两人劝住，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岑介说他会去交涉，但一个月过去，孩子们还是被关在地下实验室的屋子里。
叶绯成了他们无聊生活中唯一的玩伴，他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而因为零七的孤僻，他花在零七身上的时间相比别的孩子来说会更多一些。
这些事情被其他的孩子看在眼里，没人会去说什么，直到有一天，房间里年龄最小的零三突然神神秘秘拉着叶绯去到一边，低声跟叶绯说：
“叶哥哥，你以后要不还是别过来了吧，你没有自己的事吗？”
“有啊。”听他说这话，叶绯有点意外：
“可我想陪你们啊，你们待在这里，不会孤单吗？”
零三的表情似乎有点为难。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开口，最终也只是跟叶绯说：
“不会的，叶哥哥……算了。”
零三欲言又止，最终，他咬咬牙，看向角落里的零七，像是努力想让叶绯明白什么：
“你别离他太近，他很坏的。”
说实话，叶绯并没有理解零三的意思，也没多在意。
但几天后，他再去实验室的时候，突然发现零三不见了。
他试着问零七，问房间里其他孩子，但他们都不告诉他零三去了哪里。最后还是研究员叫来了岑介，岑介拿出了一份病例，告诉他零三死于突发疾病，尸体都已经被处理了。
叶绯联想到零三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很难不将那些和这事联系起来。
叶绯心里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从那天之后，实验室时不时就会消失几个孩子，那间屋子也时常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那些孩子的消失都被一句轻飘飘的“突发疾病”盖过。
他问过零七，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带他们去做实验，但零七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叶绯越来越焦虑，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那些孩子全都会消失不见。
如果就那样死掉甚至还算好，如果是被带走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实验……叶绯不敢想。
他觉得这样不行。
能救一个算一个，他要带剩下的孩子离开这里。至于他要承担的责任、事后会不会被方远报复，他并不在乎。
这样想着，叶绯在当天晚上的非探视时间进入了地下实验室。
但当他推开门，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寒意穿过脊梁，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见实验室的单面玻璃溅上了数道血迹，房间里躺着孩子们横七竖八的尸体，零七正被零九掐着脖子按在地上，零九面色疯狂，似乎要将零七活活掐死才罢休。
而零七皱着眉，手在地上摸索着，碰到了不知谁掉落在地上的匕首。
摸到刀柄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握紧匕首又稳又准地刺进了零九侧颈。
零九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随后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是在干什么？”
叶绯不太敢相信眼前的画面，他问房间里负责记录的研究员：
“我问现在这是干什么？？”
“呃，实验啊。”
研究员不太明白叶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解释道：
“这些都是……呃，方博士，方博士养的孩子，专门圈在一起，从一开始就说他们这些孩子最后只能留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干什么？叶医生没听过白塔要添一个新部门吗，就是专精特务暗杀这块的，当然是为他们培养人才啊……等等，叶医生，叶医生你干什么？你不能进去！”
叶绯不顾研究员的阻拦，强行闯进了房间里。
他进去的时候，零七正艰难地推开零九的尸体，从地上爬起来。而听见房间里多出来的响动，他立马摸索着零九的尸体，从他侧颈拔出那把刀，像是试图防身。
这一幕刺痛了叶绯的眼。
他很难想象这些孩子经历了什么，所以互相不交流是因为知道他们彼此都是竞争对手，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存活的概率只有九分之一，他们每天都活在未知的危险与恐惧中。
而他们只是十多岁的孩子。
“是我。”
看见受惊小兽一般的零七，叶绯一颗心揪紧了，他把零七抱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这孩子。
在求生的本能下被迫杀死同伴本来就是一件绝望至极的是，叶绯很难想象零七的心情。
零七被他抱在怀里，将脸埋在他颈间。
他听见零七低声说：
“他们都死了，我杀了很多人。”
他顿了顿，像是寻求安慰一般，说：
“怕。”
“不怕。”叶绯紧紧抱住他，用略显颤抖的手摸摸他的头：
“你也不想，这不怪你。”
那时叶绯心里一团乱，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如何安抚他，想着要如何解决这孩子可能留下的心理阴影与应激障碍，想着把零七从这鬼地方带走的方法。
他没看见，也根本看不见，零七唇角微微弯起的一抹笑。
他更没看见，零七藏在身后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