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习惯一个人待着了。
毕竟他从小就习惯了孤独, 独自在角落里时，也不会有人特意过来找他搭话。
这样看来，对于07来说, 叶绯似乎是第一个不带恶意而主动接近他的人。
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他并不打算理会他, 但叶绯这个家伙似乎是个自来熟，就算07不理他，他还是高高兴兴地往下进行着话题：
“让我看看啊, 呀，零七好像不太爱搭理人啊, 那我给你讲个忧郁小蘑菇的故事吧。”
07没应声, 叶绯就当他默许了：
“从前有个小蘑菇，它住在树底下, 穿着红色的衣服，它的衣服上有七个大波点。它喜欢自己的花衣服, 它每天穿着花衣服晃呀晃，晃呀晃，晃呀晃……”
叶绯也不知道说了几个晃呀晃。
他真不是故意往故事里注水，他的故事是现编的，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圆回来。
07听着他不停在那晃呀晃，已经有点烦躁了。
直到叶绯给这个故事来了个漂亮的结尾：
“然后小蘑菇遇到了一只小瓢虫，小瓢虫看见它的花衣服, 赞美道：‘哇，你的衣服也是波点啊, 好漂亮。’”
“？”
“结束啦。”
“……”
这个故事已经难听到07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他忍了又忍，最终冷冰冰抛下一句：
“无聊。”
谁知旁边的家伙却很轻地笑了两声：
“哎呀, 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不过零七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真好。”
07把手里的虫子放回了地上, 没再理会叶绯。
但这人被这样冷漠对待都没打算离开，他依旧坐在07旁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零七真好看啊。”
听见这话，07愣了一下。
他是个瞎子，他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子，也从来没人在他跟前夸过他的长相。
他微一冷哼：
“是吗？”
他反问了这一句，叶绯却沉默了。
大概他也后知后觉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合适，因此后来并没有再出声。他在07身边又坐了一会儿，见07似乎真的不打算理他，就打算再去看看别的孩子。
离开前，他问：
“零七想过去一起玩吗？”
“不。”
07残忍地拒绝了他。
“好吧。”
叶绯微微拖长了声音，像是有些遗憾的样子。随后，07听见他从地上起身，连带着他身上那点好闻的味道也远离了。
07很久没遇到声音这样好听、味道又好闻的人了。
可惜，他很快就要死了。
07在心里浅浅感叹一句，并没有多在意。
叶绯从他身边离开后，又去别的小朋友那里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基本上都是在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这种简单的问题。
看得出来，叶绯应该是在尝试和他们交朋友。他们在叶绯眼里应该是一群被圈起来做实验的可怜孩子，而叶绯在努力安抚他们的情绪，这种人，说不定还在心里想着要怎么救他们出去。
那天，叶绯在他们这里待了挺久，离开前，他还特意走到07身边和他告别：
“我走了，零七。”
说完，叶绯等了一会儿，但并没有等到07的回应。
07听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随着房间门落锁的声音消失不见。
叶绯走了之后，07听见孩子们在低声交谈：
“方叔叔让我们杀的人就是他吗？”
“可是叶哥哥人好好，我们真的要……”
“人好又怎么样，如果我们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们，你还不明白吗？”
“……”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取得他的信任，之后又要怎么办呢？我们什么也没有，也肯定打不过一个大人啊。”
“谁说的，零七不是有刀吗？”
“零七……”
前段时间还因为杀死同伴而哭泣自责恐惧的孩子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蜕变到能冷静地商量杀人方法的程度了。
07靠在墙角，轻轻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说话。
后来他听见他们提到了自己，但07懒得理会他们。
孩子们没有得到回应，这个话题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这里的生活确实很无聊，07没有书可以看，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出神，累了就睡一觉。
第二天的时候，他是被开门声吵醒的。
07醒了，但没有立刻睁眼，他听见孩子们围到了来人身边，叽叽喳喳地叫着“叶哥哥”。叶绯今天似乎给他们带了礼物，因为07听见有孩子低低惊呼了一声，跟叶绯说着谢谢。
07并不在乎那些，他连眼都没睁，等到他听见叶绯的脚步声靠近，他才象征性地睁开了眼，表示自己醒了。
“早上好啊零七，我又来了，今天心情好吗，能跟我说说话吗？”
叶绯像昨天一样坐在了他身边。
今天他身上还是草木的清新味道，只是那其中夹带了一点点化学试剂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烟草味。除此之外，07还能找见一丝甜甜的香味。
他努力辨认着叶绯身上的气味，但下一秒，他放在身边的手突然碰到了另一个人温热的指腹。
那触感很短暂，转瞬即逝，而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07的手心。
他微微蜷起手指，发现那似乎是一根棒棒糖。
叶绯带笑的声音响起，他说：
“喏，给你留了草莓味，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希望你也喜欢。”
07微微皱起眉。
他握紧了手里的糖，什么话都没说。
他在回忆刚才糖果落到掌心前他和某人短暂的接触，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那触感就再次来临，并且比上一次也更真实也更放肆。
07刚才一直握着手里的糖果，现在，有人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往他掌心又多放了一块糖果。
那人的手指温热，连带着糖果也沾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暖乎乎的，但那糖果落在了07掌心，温度也一点一点偷偷溜走，很快重归冰凉。
07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他仅有的几次触碰，都是以对方死在他手下作为结局。
他反感人类的碰触，连方远隔着衣服拍拍他的肩膀他都要膈应很久。
但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原因，07居然觉得这对他来说还好。
07眼睛看不见，他对人的主观判断中，气味和声音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
他觉得叶绯好闻，声音和说话的语气也让人舒服，本来就不怎么反感他，所以现在，被叶绯碰一下，应该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07努力在心里分析着，但很快，这家伙就又给了他一记重击。
他听见了衣料窸窣的摩擦声，下一秒，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扫在了他头顶耳畔。
那应该是叶绯的头发，因为叶绯的气息骤然近了，07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耳边，再就是他很轻的带笑的气音：
“这是兔子糖，只给零七一个人，别被其他小朋友发现了。”
“……”
07微微一僵。
只给07一个人。
这是对他的偏袒吗？
听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看来孤僻的孩子也一样。
07原本只是懒得搭理叶绯，但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觉得他孤僻不合群，所以要给他一点特殊对待？
07微微弯起唇角，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把两颗糖放进了口袋里。
叶绯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们，他似乎有讲不完的无聊故事，从小蘑菇讲到小瓢虫，再讲到小泥巴小蜜蜂。
07不愿意凑这热闹，在叶绯给别的孩子讲故事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叶绯当然不会放任他这样，因此他每天都会抽空坐到07身边，分给他一点只属于他的闲聊时光。
说是闲聊，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叶绯一个人在说话，07偶尔回应他一两句，他就会显得很高兴的模样。
07喜欢听叶绯的声音，在无聊的日子里，那是他唯一觉得有意思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们偶尔会商量他们的猎杀计划。而相处的久了，也有孩子对叶绯有了真情实感，开始抵触自己的任务。
这里面，反应最大的是03。
03年纪最小，性子也最软，他是第一个提出不想伤害叶绯的人。
后来，03不知道干了什么，但07猜他应该是跟叶绯说了什么，因为当天晚上，许久不见的方远突然带着人出现在了房间里，他说03触犯了规则，于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一枪击穿了03的眉心。
03死在了那个房间里，血腥味飘了满屋。
后来，有人用消毒水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才勉强盖住那味道。
第二天，叶绯照常过来，但他很快发现03不见了，他问孩子们03去哪了，但没人给他回应。
又过了几天，方远又来了这间屋子。
那天，他问孩子们：
“这个任务似乎对你们来说有点困难了，有没有小朋友想退出呢？”
这个问题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07以为不会有人上当，但没想到，还是有不愿伤害叶绯的傻瓜弱弱地说了一句“我”。
随后，毫不意外，又是一声枪响。
显然，方远又拿出了他擅长的把戏，他在威胁逼迫他们，让他们尽快完成任务。
房间里的气氛愈发凝重，但还是没人先动手。
幕后操控者显然不可以看见这样的情况，因此过了两天，方远又来提醒他们：
“虽然这次没有给你们规定时间，但先生已经等急了，他希望大家快点结束这个任务。”
“方叔叔。”
这次，终于有人回应他。
09有点犹豫地开口：
“可我们没有武器，我们打不过成年人的。”
“没有武器？谁说的。”
方远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这不是零七还在吗？零七有自己的小刀，并且据我所知，猎物对你的关注最多，你和他的关系也最好，不是吗？”
07向来懒得搭理他，但这次他淡淡开口：
“我的东西，概不外借。”
“哦？那看来零七确实想要亲自动手了？”
“不用你关心。”
“好好好，但我们的时间确实是有点紧迫的，这样吧，从明天开始，零七晚动手一天，我就带走一个小朋友，好不好呢？”
07冷笑一声：
“你不该用他们来当做逼迫我的筹码，你知道我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
“是啊。”方远意有所指。
他顿了顿：
“但他们在意，不是吗？”
确实。
方远对于折磨人确实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估计他一开始就是针对07定下的这个任务，现在他看07没有动手的意思，于是想了个这样恶毒的方法来逼迫他。
他们的任务是杀了叶绯，但这里只有07一个人有刀。07说过自己讨厌所有物被染指，而刀是他保护自己的东西，他不可能把它交到别人手里。
现在方远说，07晚动手一天，他就带走一个孩子，他的“带走”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用多说。
他把07推到了其他孩子的对立面。
如果07不动手杀了叶绯，其他人就会死，孩子们显然不可能就那样乖乖等死，他们会想办法自救，想办法对07动手，想办法把07的刀抢过来，自己去完成任务。
方远让07二选一。
是选择与六头被逼至绝境的恶狼为敌，还是去屠杀一只对他毫无防备的羊。
07是个聪明孩子，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那时，方远漏算了一些事情。
比如，07确实无所谓别人的性命，更无所谓杀与不杀。但现在，07喜欢叶绯的声音和味道，这家伙成了他每天的固定节目，他暂时不想失去这些。
再比如，07说过他讨厌别人碰他的所有物，所以他绝对不会交出自己的刀。
但方远没算到的是。
现在在07心里，叶绯，也是他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