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 第39章 不宜(11)
    剩下的时间里, 他们又见了四到五次面。

    最晚是在凌晨两点,易思违接到电话,兰伊若喝醉了酒, 在大街上蹲着不走,有好心人帮忙打电话。他倒是没睡,还在学习, 但也收拾好了书,洗过澡准备躺下。

    易思违临时开着车过去, 灯红酒绿, 明亮得好像白天。周围喧闹, 这个点也热闹非凡。兰伊若醉倒在地, 靠着墙席地而坐, 双腿张开,穿的是包臀裙, 这样无疑会走光。但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宿舍门禁也过了。

    要怎么办?

    易思违站在她跟前, 弯下腰去,先按住她的膝盖, 把她的两条腿推到一边。他轻声说:“兰伊若?兰伊若。你还好吗?”

    兰伊若嘟囔一声, 听不清说了什么,身体滑下去, 躺在地上,又想把腿折叠起来。

    旁边人频频笑着,小声议论:“男朋友吗?”

    这一次, 易思违直起身, 麻烦旁边的女生帮忙。他去开了车过来, 把她接到车上。兰伊若没有吐, 慢慢地有了意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醒来第一反应很惊恐,但嘴里吐出的却是:“莫乌莉?!”

    莫乌莉不在这里。

    易思违想。

    很快,兰伊若也注意到了,她放松下来,又醉得迷迷糊糊。易思违说:“现在送你去哪里?学校可以吗?”

    兰伊若不说话。

    易思违也头疼:“你有亲戚朋友住在这里吗?”

    她根本没有意识。

    “莫乌莉会知道吗?”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莫乌莉隐瞒了他一些事,相对的,有些事他也不得不瞒着她。

    听到这个名字,兰伊若猛地坐了起来。这下她清醒了,捂着头说:“我这是……在哪里?”

    “刚从酒吧出来,你喝太多了。我送你回学校。”

    “不要。”

    “……”

    兰伊若攀在驾驶座后面,伸出手指,在他肩膀上画圈。她问:“我们去酒店好不好?”

    “不好。”易思违目视前方,车里天朗气清。他很镇定,握着方向盘,轻飘飘地确认空调效果。

    兰伊若说:“我们学校旁边有个24小时自习室,你把我送到那里去。”

    他从电子地图上找到,停车。她下去,没道谢也没道别,扶着内衣肩带,轻车熟路地进门。兰伊若直接刷的房卡,明显是常客。

    碰面的时候,易思违会顺便留意周围环境。偶尔莫星云出现,易思违会找理由让兰伊若换地点。假如她不同意,那就另外换时间见面。水烟店烟雾缭绕,充斥着他不认可的气息。在那里,兰伊若和他说起莫乌莉。

    易思违不相信。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兰伊若描述的那个人与佛教里的恶鬼无异,无比聪明,却又极其邪恶,能自由自在地改变形态,为他人招致疾病、精神错乱和死亡。走火入魔的魔女无情无义,藐视规则,以他人的痛苦为乐,啖食人肉,血浆横飞。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就是真的。”兰伊若拿出手机,提供了她从未发出来过的照片。拍立得里,莫乌莉站在兰伊若身边,两颊泛着月亮般冰冷的光,似笑非笑,做着可爱的表情。

    易思违说:“好吧。按你说的,她为了好玩,把你们的人生毁得一塌糊涂,还逼死了吴曜凡——”

    “不是逼死,就是她杀的。是她亲手杀的。”

    “好。”一个精神状态像她一样的人,有什么可反驳的呢?

    兰伊若说:“我觉得她的下一个目标是你。”

    “我?”

    她言之凿凿,光看表情,精神状况实在令人担忧:“对!”

    易思违说:“为什么?”

    “你认识乌南国吗?”

    易思违是真的回想了,人一生会遇到的人有多少?他不可能每一个都记住,更不可能每一个的姓名都清楚。他回答:“没有听说过。”

    兰伊若反倒笑了两声:“没听说过就对了,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呢?那种人肯定入不了你的眼的。”

    “她是谁?”

    “我还没说完,莫乌莉之所以盯上我们,就是因为这个乌南国。我们被她害惨了——”

    感觉话题又要绕回去了,易思违受不了这种谈话节奏。他打断她:“所以,乌南国是谁?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兰伊若突然不说话了。

    易思违移动视线,默默地想,原来是做了亏心事。他绕开这件事:“为什么说她盯上我了?”

    兰伊若又按了一次静音键,这下能发出声音了:“我也是听你们学校的人说的。那时候,乌南国好像喜欢你。”

    “那我也不认识她。”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这么说有点自恋,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其实,易思违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快,他为什么非得听别人说他的女友选择自己是别有所图?明明他们是你情我愿,高高兴兴谈的恋爱。

    兰伊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爬到桌子上,唾沫星子乱飞,抽的烟一口比一口厉害:“我们害得乌南国休了学,莫乌莉就要报复我们。乌南国喜欢你,鬼知道莫乌莉怎么想的,她精神不正常。可能她觉得你不识好歹,没看上她妹妹?也可能她和她妹妹搞拉拉,莫乌莉本来就不是纯异性恋。你要小心,她会接近你,诱惑你,欺骗你,然后把人逼上绝路,彻彻底底地毁掉你……”

    易思违觉得兰伊若应该吃点碳酸锂缓释片。

    回去的时候,他开着车,随便放了一首白色条纹乐队的歌。这是他最喜欢的乐队,莫乌莉也喜欢。他们曾经在地铁上一起听他们的歌,聊着无所谓的事,从没有人让他感到那样放松过,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是最好的。

    兰伊若就像一个满口“地心人”和“眉心轮”的阴谋论者,说着疯狂的话,满脑子臆测。莫乌莉是有目的接近他的,怎么可能呢?他一没继承王位,二没有金子。

    想到这里,易思违还笑了一下。

    可是,下一个瞬间,“假如是真的呢”的念头一闪而过。

    莫乌莉也许不爱他呢?要是他全程被她耍得团团转呢?假如他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呢?

    这种可能性让他产生了动摇。

    那是和平时一样度过的几个月,在他的人生里,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学习、准备考试、混课题,这些足够他忙碌的。但在空隙里,他还做了一些格格不入的事。

    “喂?”

    “喂。”

    “老师你好,我是易思违。还记得我吗?”

    “啊!是易思违啊,当然记得你了。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你现在在大学?”

    “是的。老师,我想问问您记不记得乌南国这个名字?”

    “乌南国?记得呀。她很可怜啊……”

    “嗯?”

    “你不知道吗?”这一段,老师在压低声音,“她好像自杀了。”

    “……”

    “她家里人还打电话来了……好像,我记得,还问到了你。”

    “……”

    “是姐姐吧,好凶的呢,一直打听你的事。”

    “……”

    ……

    “喂?阿姨您好,我叫易思违。是闻京以前的室友,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有什么事吗?”

    “请问闻京在吗?”

    “等一下。”

    一连串拖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几句亲昵的呼唤,有人不耐烦,有人叹气。最后,电话被接过去。

    “喂?”

    “闻京,是我。”

    “易思违?你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莫乌莉的事。”

    “啊?!”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有跟你说过我什么吗?”

    “你有病吧?!”

    “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你他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正常!我早就该注意到了!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难怪!难怪!她总动不动撺掇我说你坏话,我们视频也总让我拍寝室……你们那时候就有一腿了吧?!”

    旁边传来了闻京妈妈的声音:“京京,京京你别激动——”

    电话挂断前,闻京情绪激动地大喊着:“她还让我往你身上泼上汽油,一把火烧死你,我信了她的邪!我是没胆子做,有本事她自己干去!”

    天浑然黑了,窗外只有风呼啸。即将是春季,衣服上粘着不知哪来的草籽。易思违独自在黑暗里坐着。胸腔里有什么在一阵一阵地鼓动,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的痛楚,他只好在室内徒劳地徘徊。脑海里不断出现弯腰哭泣的女生,瓢泼的泪将他从茫然中浇醒,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起莫乌莉的眼神。

    易思违感到窒息,仿佛被塑料膜裹住,封死,他变成了尸体,被用解剖刀切开皮肤、翻起皮瓣,组织也被切成肉泥,血管、神经和肌肉被剪断,骨骼被拆解,用骨锤敲个粉碎。

    他想到莫乌莉的微笑。

    洗手间窄小又逼仄,四周都没有开灯,易思违必须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转移他对莫乌莉的猜测,借此让自己好受一点。但同时,他又不得不睁大眼睛寻找她的缺点,拼了命地诋毁她,才能努力不让自己进一步沦陷。

    他若无其事地维持着自己,她在车里问他:“我姐姐的姓很少见,名字也很特别。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莫乌莉的爱是一场骗局。她看透了他的弱点,咬住了他的软肋,毫不留情地击碎他,润物无声地泼洒汽油,然后,点燃火烛。

    易思违无可救药地自欺欺人,而这一刻,他被她再直白不过地知会,他的结局唯有被付之一炬。他自以为洞察他人,却羊入虎口。

    像被藤鞭抽打过一般,伤口隐隐作痛。易思违变成了石头,能回答的只有:“我没听说过。”

    之后,他们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做的爱。

    他感到绝望,只想麻痹自己的神经。做到后来,她明显在分心。他什么都知道,动摇的心情重叠了,但不能与彼此诉说。

    两个人缩在同一张沙发上,她问他:“你睡着了吗?”

    他卖力地抑制痛苦,抵住即将坍塌的壁垒,回答她:“没有。你在想什么?”

    她又提到了她妹妹的名字。事实上,易思违始终以为乌南国是她妹妹。

    假如他当初做了些什么,一切能改变吗?不。大概不行。既然她不会爱人,冷酷得像是怪物,那她肯定不会爱上他,不论情况如何。

    易思违说:“要是我认识她就好了。”

    莫乌莉无缘无故请假的日子里,兰伊若打电话给易思违。他们约在水烟店见面,之后转移到自习室,取了东西以后再到快捷酒店开房。

    酒店房间是双人床,浴室很精致,室内弥漫着茶叶熏香。

    兰伊若拿出自己的电脑,把吴曜凡坠楼第二天公寓电梯的监控录像放给他看。她神神叨叨地说:“这摄像头经常坏,物业经常修,导致时间有误差。吴曜凡死的时候,那群警察很快就盖棺定论了,说是自杀。但是我跑去调了时间,一段一段看,结果看到这个。”

    里面是吴曜凡坠楼当天的内容,因为设备的问题,推迟了几个小时。警察没当回事,草草检查了当时的录像,确认没有异常就完事。

    但是,这段吴曜凡扇莫乌莉耳光的内容就被忽略了。

    当然,假如再往后推二十来分钟,就能看到莫乌莉下楼,与吴曜凡坠楼的时间错开。可是,现在的兰伊若根本不管那些:“物业那边定期清监控,这段录像现在只有我才有。我的几个设备,莫乌莉都有可能监控,只有这台电脑没联网,肯定是安全的。我就只留了这一个档。它可是我的最终武器……我还写了一个文章,易思违,你帮我看看——”

    那是她总结的莫乌莉的罪行。

    □□易,杀人,吸毒,组织作弊,挑唆犯罪。虽然是莫须有的内容,但很有说服力。看得出费了很大功夫梳理时间线,还搭配了一些聊天记录和照片。

    易思违从未了解过莫乌莉。他极度的缺爱,可她却是另一个极端。他一点都没察觉,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仅此一步,然后落入陷阱。

    她像疯了似的宣布:“我要把这个发到网上,买热门,买推广,能买的都要买,告诉所有人,莫乌莉是罪犯!”

    兰伊若扑过来,抱住易思违的腰,轻轻用脸蹭着他。她朝他微笑,看着他的脸。

    “你不怕被告诽谤?”

    “我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会怕?!”兰伊若笑出声来,“再说了,现在网上有谁真的关心真相吗?这是互联网时代的福利!男孩侮辱陌生的成年女性,被打以后找媒体掐头去尾地报道,就能逼对方自杀!家长在孩子衣服上洒红墨水,就能说成是老师体罚,让老师丢饭碗!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没有觉察到,时隔多年,自己仍在使用曾经别人教她的辩词。

    易思违说:“写得挺好的,请人改过吗?”

    兰伊若笑着说:“没有,是我自己打磨的。我哪敢随便给人看,万一被偷呢?别看我这样,作文写得还不错。”

    “看得出来,”易思违若有所思,盯着屏幕,突然回过头,“你去帮我倒杯水。”

    “好。”

    兰伊若转过身,到门口的行李架上取东西。易思违看着笔记本电脑,伸出手,搭在屏幕上方。他把它压下去,盖好,动作很小心,很爱惜。

    易思违盖上那台笔记本电脑。

    下一秒,他抓住它,用力地往墙壁上砸去。兰伊若凄厉地尖叫,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向凹陷处。象征破坏的巨响反复回荡,易思违面无表情,一次也没眨眼,专注于完成这项暴力。

    他一言不发,没有笑容,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态度与行为本身形成激剧的割裂感。

    易思违砸毁那台笔记本电脑,将它摔得四分五裂,手背擦伤,但却没有知觉。石头感觉不到疼痛。

    兰伊若的精神不安定达到顶峰,浑身瘫软,跌倒在地。她又哭又嚎,打滚撒泼。易思违置若罔闻。他绕过她,取过自己的包,又回到原地,把破碎的零件装进去。

    临走之前,易思违掏出钱夹,把里面的钞票全拿出来,放在门口的桌上。

    他并不悲惨。易思违始终这样觉得。他已经拥有很多东西,遭遇再多的烦恼也值得忍耐,没什么牢骚可发。每个人都经历着自己的困难。他不想被安慰,也不是那么需要陪伴,从出生到现在,他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健全的人生。但是,大概还是孤独的,可他没能及时察觉,所以因孤独而渐渐发了狂。

    他只迫切想要过一次什么东西,却就这样招致灾难。

    深冬的夜晚,易思违去了莫乌莉家,那里是一座堆满垃圾的坟场。莫乌莉坐在姐妹的骨灰盒旁,静静地望着他。她问他:“你知道多少了?”

    他说:“兰伊若不会再来烦你了。”

    莫乌莉顿了顿,她转动眼睛,忽然间,就这样会了意。她有点意外,但还是站起身,向他走过去。她牵住他的衣袖,试图像往常一样吻他。

    易思违抬起手,抵住她的咽喉,没有用力扼住,仅仅只是往后推。

    莫乌莉被推开来,茫然而残忍地看着他。易思违微微眯起眼,那样无所谓的、消沉的、多情而充满蔑视的神色令人窒息。

    易思违开口,一字一顿,仿佛在将自己凌迟:“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吧?”

    她被压着脖颈,吞咽时,他手掌底下的知觉像心跳。可那悸动的不是心脏,而是欲望。莫乌莉罕见地坦诚:“我可能喜欢上你了,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这就是那颗燃烧着的火种,悄无声息地下坠,落到他身上。

    他愚不可及,他自作聪明,他自命不凡,他以为自己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真该死啊。

    易思违松开手,欲言又止,细微地转动眼睛,遏制住雾一般的眼泪。也没有很伤心,也不是那么的痛苦。希望,最好,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只有这种程度。

    不用等到春季,他们选择了分手。理由居然与其他事都无关,单纯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他走了。

    无聊让四季的变迁毫无意义,而这没有意思的四季最终会持续为人的一生。莫乌莉坐在原地,无法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她只是感到些许寂寞。

    来年开学,莫乌莉没有再回学校。

    她消失了,听潘朵然说在国外申请到了学校。莫乌莉像幽灵一样消失不见,在易思违身体里留下斑驳的烧痕。他偶尔会想起她,但不会说出口,最煎熬的时候也会祈祷,谁能来拯救自己,驱散他所中的魔咒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之后的剧情会是十年后

    我也要准备过节了,先请一下假。更新了会weibo通知

    谢谢各位阅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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