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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九章、再相会

    舅舅的回程船,和翁中堂、棣珊公他们的船,几乎是脚跟脚地,与腊月二十二上午,到了沪上虬江码头。

    两年未见,翁中堂依然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不见老态;也许,家业兴旺,让他更加精神百倍,老当益壮了。

    棣珊公更是不得了,看着比以前,好像还要年轻几岁了似的;步履健朗,走路脚下都带风呐。

    不过,跟在他们身后下船的翁同龢翁叔平,当了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的他,看人的眼色,就有些不对味了。笑容与施礼,都很敷衍;神色间,和大家很是疏离;虽然也只有一年多未见,却是一副跟谁都不熟的样子。反正,就是以前,杨孟晗和他交往,就不是很多,也就没什么特别感觉;但是,未中状元前,他跟方子严、方子聪是经常在一起打混、一起切磋学问的;对瑞臻公,也是很恭敬地、很谦和地执弟子之礼的。今天看他,对谁都有些不冷不热的,皮笑肉不笑的,画风变得有点让人不适应了呐。

    三舅哥子严兄,就在杨孟晗耳边咕哝了一句:嗯哼,人家现在混大了汕,点了状元、混上翰林了;嗯,咱们几个要是再不识时务,还把人家当做“江东七小郎君”,就有点不合时宜了汕;哼哼,人家会撇嘴笑的。

    嗯,这个时代的翰林,是很牛叉的;即使是没当过翰林的进士,想入阁,别人都会笑话的。嗯,翰林进士与普通进士的差别,是博士生与本科生的差别;况且,伦家还是个博士后呐。

    嗯,三舅哥可能在理解上,还有些偏差。自古以来,屁股决定脑袋,谁也不能免俗;况且,人家现在是皇上的身边体己人,出来了见官大一级汕。

    而且,江东学派这帮人,平时口无遮拦,搞习惯了,外面坊间也是风言风语的,并不全是一片叫好之声;四九城的旗大爷,更是心里腻歪,都时时挂在脸上了。

    人家翁叔平,为了自己的前程;跟尔等保持点距离,太正常不过了,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何卓人也逗趣地说道:看来,以后,只要翁叔平在场;大家说话,都要悠着点,嘴上有个把门的了了;别搞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话把儿唉。

    翁家人依然是准备,在沪上过了小年后,就一起回常熟老家了;还是约好了,正月初十就回来,十六那天,好几家吃大宝子、翁小小妹的定亲喜酒。

    嗯,也许是时间不赶趟,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原来传说的,在门前摆三天流水席,庆贺翁叔平高中状元的这个话头,已经没人提起了。

    嗯,就翁叔平这次回来,冒的那个酸劲儿;就是江东学派一干人,也没那个心劲儿了,起哄架秧子,让翁家摆酒了。

    中午在月季园摆的的接风宴,光男宾就摆了四桌;人多热闹是热闹,但也只能说些酒话、场面话。虽然,马上大宝和翁小小妹子就要订婚,翁杨两家,也是世交姻亲了;但是,也许,大家所处的角度不同,两家的做派,差异还是越来越大了。

    同在外省做官的小翁大人,想法就和江东学派这帮人差不太多;但是,能看得出来,在北京城混饭吃的翁中堂和翁状元,对很多事情的观点,与江东学派这一干人,反而渐行渐远了。

    嗯,翁老大人在世,足够智慧,还会平衡、弥合;可是,年轻气盛的翁叔平,就有点那个啥了。

    嗯,就看下一代,翁家是谁话事了;如果是长兄翁同书话事,有可能跟现在差不多,即使有分歧,也是相向而行。如果像历史上那样,小翁大人官场折戟沉沙;翁家掌舵大权,交到翁叔平手上;那就不好说,有很多变数的了。

    嗯,别看翁叔平是状元,名气大过天;杨孟晗内心,还真不是特把他当回事;历史上,无论他的能力与眼光,都远远不及,只是个二甲第十三名进士的李大裱糊匠的。

    嗯,当然,他是拥帝派、保皇派的旗手;逼慈禧太后“撤帘归政”,他冲得最猛。对错姑且不论,但说他是个我大清最后的很纯粹、很传统的儒生,那是一点不为过的;嗯,甚至,比他的父亲、兄长,还要守旧,还要抱残守缺一些。

    嗯,后来,在另一个时空中,因为“戊戌变法”,被打落尘埃,一蹶不振;因此,也可以说,他是晚清时代,为数不多的对儒学的殉道者,把一生都献给“天道”,献给我佛了。

    想到这一层,杨孟晗也有些气馁;穿越的那啥效应,第一次在他身上,碰到铁板了。

    但换一个角度想,也不奇怪;人家这样,可不是笨呐。

    既然已经走上翰林这条金光大道了,上面还有老父亲罩着;只要他自己稳得住,行得端、坐得直;皇帝老倌儿一高兴,仕途必是步步生莲。位极人臣,光大门楣、光宗耀祖,是早晚的事。

    而且,而像江东学派这般行事作为;一旦长毛、捻子匪乱平息,朝庭腾出手来了,“良弓藏、走狗烹”,早晚必被朝庭血洗。

    保持距离,渐行渐远,慢慢淡出,乃是很高明的自保之策也。

    嗯哼,不管什么时候,不要低估一个状元的智商!

    棣珊公回来了,自然要过去坐一坐;杨孟晗散完步刚出门,没想到,何卓人都迎过来了;嗯哼,看来,上次自己随口那一句,何家父子,倒是真上心了。嗯,就是不知道,他们运作到哪一步了。

    进了书房,棣珊公早就在一边当炉煮茶,一边等候了。

    棣珊公:小三郎,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山穷水尽疑无路啊。

    何卓人:嗯,幼鸣,你十月份在江西,跟我说了那件事以后,我第一时间,就快马加鞭,给家父送信了。

    棣珊公:西夷蛮横,叶昆臣驻守南疆十余载,着实不易;就目前这个情势,没人会比他做得更好。嗯,如果连他都顶不住了,要败下阵来,两广肯定是要摊上祸事了。

    杨孟晗:嗯,要是冲突,只是局限于广东,也倒没什么;只是……

    棣珊公:嗯哼,小三郎的眼光,没人会不信的;嗯,也要感谢,你竟然对为叔这般有心;嗯,为叔记下了。嗯,湖北全境丢失,朝庭手中乌有一府一县;湖广总督与署理巡抚的布政使,都寄衙常德,也都是无兵无权,无粮饷来源的空心大老倌。嗯,湖北巡抚,也算空悬许久了;一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嗯,今年袁甲三领命出京,由皖北入豫东,陆续已经收复大小七八个县,京中人皆颂之;对此,朝廷特诏嘉奖,命以三品京堂候补,仍在前线督军。兵部亦盛赞其东线开花的战术,有意再行试点仿效。于是,就有意择一要员,招募练勇,在鄂东领兵,慢慢蚕食长毛发匪地盘,积小胜为大胜。嗯,这赫舍里.英桂和瓜尔佳.胜保,在洛阳,集数省之兵,仗是打了不少次;可是,战果寥寥,地盘可是一点也没收回来呀。军饷花了不老少,成果却远远不及白手起家、自己更生的袁家父子啊。

    呵呵,那意思,这事还真的谋划的差不多了;连借口、理由,都找得如此高大上;一幅党国干城、为国分忧、勇于担当的忠臣样子了汕。

    何卓人:幼鸣,我查了一下连续几届湖北巡抚,下场可都不好啊。自咸丰二年起,常大淳常兰陔、喜塔腊.崇纶、图们.青麟、陶恩培陶益之,连续四任巡抚,皆不得善终。嗯,连带着好几届的湖广总督,也是纷纷倒下,丢官褫职;如一代名臣徐广缙徐仲升、吴文镕吴甄甫,以及后来的哈达纳拉.台涌、杨霈杨介休,皆是如此。尤其是曾国藩的座师,吴文镕吴甄甫老大人,更是被巡抚喜塔腊.崇纶活活坑死了。嗯哼,湖北乃大凶之地啊,真是谁进去谁死谁倒霉的啊。想囫囵着出来,都不容易的啊。

    这话说的,你个死卓人,跟自家兄弟,装个什么像,装你个大头鬼!

    还学会绕弯子了,好像是洒家把你们父子逼上梁山似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特么的,从今往后,这好人还能做么?

    要是只有何卓人一个人,他敢这么说话,杨孟晗说不定给他几巴掌了;不过,棣珊公在,杨孟晗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杨孟晗:卓人,否极泰来嘛;俗话说,事不过三的呀。这都连开四把小了,你都不敢押一把大,什么时候胆子咋变得遮莫小了呐?

    棣珊公:好一个否极泰来!嗯哼,我们知道,幼鸣受过高人指点,莫须有,深藏不露,真会点“掐指一算”?

    嗯哼,连何卓人都有些热切的看着杨孟晗,真希望杨孟晗能说出点什么干货唻。

    搞得杨孟晗很无奈,这个时代的人,你跟他好好说,他偏不信;要是带点神秘色彩的瞎忽悠,人家反而深信不疑。嗯,人牵着不走,鬼牵着跑得飞快!

    于是,杨孟晗摸摸鼻子:棣珊公,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棣珊公听到后,稍稍一愣,紧接着倒是爽朗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是吧;哈哈,且住,且住,去休去休……

    嗯,杨孟晗也不知道,棣珊公是不是真就信了;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自己信了。

    何卓人:自去年太平军燕王秦日纲拿下荆州,巡抚陶恩培陶益之被杀;湖北巡抚一职,他人皆是视为畏途。一开始,朝庭让曾伯涵署理,曾大人以军务繁忙力辞;后来一直由湖北布政使胡林翼胡贶生大人,署理至今。但是,朝庭认为他,几无建树,乌有让他转正的意思;一直是虚席以待,有为之士。

    杨孟晗摸摸鼻子,在另一个时空,湖北几得几失,胡林翼因战功赫赫,早就转正了;这个时空,湖北全失,荆州八旗也被人家一勺子烩了;要不是大万岁现在,已经没力气发脾气了;这屡败屡战的曾国藩、胡林翼,说不定乌纱帽早就给撸干净了。

    杨孟晗:我印象中,王佳.官文,从去年起,就是湖广总督了;我对他的事儿,不是很了解。

    何卓人:王佳.官文,满洲正白旗人。他是蓝翎侍卫出身,积官累升为荆州将军;时杨霈杨介休因战事不利被朝庭撤职,就调他做了湖广总督。嗯,所谓的王佳.官文,就是王官文。这也证明,他祖上也是很纯正的带路党出身,祖传的那啥。嗯,这样的人很难搞的,为了和汉人严格划清界限,绝不做回汉人;他平时的行为作风,一般比满人还满人。他在任荆州将军时,对满汉矛盾,就视而不见;蛮人欺负当地汉人,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反而是暗地里姑息纵容的。

    哎呦,咋没想到这一层涅;当初,只是知道此人粗鄙,虽然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二、三十多年,本身没有什么本事,遇到事情就找家奴询问办法。因此,时人称湖广总督府有“三大”,嗯,小妾大、门丁大、厨子大。这个可是当世,广为流传的一时笑谈。

    嗯,曾国藩虽然多少有点杠头,脾气耿直,挺看不上王佳.官文这个假鞑子的;可是他的好拍档、好兄弟胡林翼胡贶生,可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挺会捣糨糊的一个人物。所以,有他在其中来回转圜,大家还能日子过得下去。

    嗯,胡林翼的绝活儿,就是功劳都是长官的,苦活累活都是俺家来干。一来二去的,嗯,王佳.官文给搞得感动无比;慢慢的,也懒得费事操心,事权全部就交给这“懂事的”胡贶生大人了。

    后来,躺赢的王佳.官文,虽然自己平庸无能,却走狗屎运地,摊上了一个又能干又懂事的好属下,自然官运亨通,青云直上;认不了几个大字的一介武夫,却堂而皇之地,积功升为“大学士”。

    呵呵,不服?你咬我啊!

    嗯哼,不知道,我大清的满人大学士,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个水平呐;都是大哥不讲二哥的,人家王佳.官文,实至名归,并没有怎么讨巧占便宜呐。

    可是,棣珊公的路数,肯定跟胡林翼不一样唉;杨孟晗现在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性,修炼得如何了。

    按他老人家原来几年前的脾气秉性,甚至,比曾国藩老大人,都要杠头得多,耿直刺头得多唉;嗯,也是个倔脾气、顺毛驴,吃软不吃硬的。

    不过,好在,翁中堂和棣珊公,受袁甲三老兄的启发,也学会了另辟蹊径了。各玩各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搭架,互不牵扯。

    嗯,如此一来,可是苦了只想“躺赢”的王佳.官文总督大人了呐;就是棣珊公回头想通了,学会做人了,准备送功劳,都不一定能够送得出去了汕。

    棣珊公:嗯,小三郎,为叔出京任职湖北巡抚,这件事,年前基本已经定了;这次回来前,私下已经陛辞了;旨意在节后就会下来。嗯,已经说好了,老夫回家过年后,不用再回京师。我就直接在安徽,招募团练,择机兵进湖北了。

    何卓人:嗯,幼鸣,咱们好像还没成立湖北巡防支队,是吧?

    嗯,这家伙,又来抄方家的作业,直接拿来主义了。

    杨孟晗想想点点头:嗯,你回头找找凌蔚樵,让他给你挑一个能力强点的支队长。

    棣珊公:王佳.官文此人,确实不好摆弄;不知小三郎,可有妙招?

    杨孟晗:说简单也简单,各行其是就是;嗯,功过皆不牵扯,该咋样就咋样。年后,就可以着手成立湖北巡防支队;二月招兵,端午前后,就可以进军湖北黄梅县。

    何卓人:就一个黄梅县,不拿下广济县(今武穴)及军事重地田家镇吗?

    杨孟晗:广济县与田家镇,乃鄂东咽喉;过早拿下,有点打草惊蛇了。嗯,田家镇、半壁山之险要,是对于江面战船而言的。从陆上、从背后进攻,我军拿下它,一点困难都没有的。嗯,进占黄梅,也是应付朝庭,做给别人看的;不然,我上半年连黄梅都不想进。对外,只做出要大举进攻福建的声势来;到时候,也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嗯,也是防着,别让湘军和王佳.官文他们,早早知道消息,贼惦记着,混水摸鱼来抢功劳、分一杯羹;嗯哼,那样的话,对令尊下一步的运作,会有一些妨碍的;嗯哼,卓人,你懂的……

    何卓人:那样的话,两头用兵,有点捉襟见肘了;嗯,至少要新建一到两个主力师啊。

    杨孟晗:哼哼,凌幼樵那边,也喊着要成立海岸警备队;方子严那边,又在后面鼓吹,要成立海上缉私队。嗯,我到现在,还没拿定主意呐。

    何卓人想了一会:嗯,幼鸣,英法联军,平时在远东的驻军,英国也就不到两千人,法国只有几百人。我们推断,欧洲佬傲慢得很,向来不是很把我大清的绿营、旗营这些叫花子兵,很当回事。我们估计,也许,英法联军撑死也就万把人上下;嗯,打广州,如果只是威慑,而不是长期占领的话,根本不需要投入太多的兵力。嗯,就是换成我们一个满员的巡防支队,也能攻得进去的。

    杨孟晗:呵呵,你的意思,海岸防卫并不需要投入太多兵力;倒是海上缉私,反而要用心些,加大力度,是吧?

    何卓人:就是海上缉私,我认为,在海军陆战队旗下,设立一个团级,或者旅级的独立部队,配备上足够多的近海巡逻艇,眼下就可以了汕。

    杨孟晗闻言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嗯,年后,大家碰一次头后,就把这事敲定下来。嗯哼,卓人这个观点,还是有私心的;潜台词,就是主张陆军多扩军,保证未来的湖北战场需要,不要出什么岔子汕;哼哼,小样,小心眼真不少……

    棣珊公笑眯眯地喝着茶,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过多插言;不过,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嗯,他听出来了,他儿子在杨孟晗心目中,份量不轻。以前,是同窗、是朋友、是兄弟;现在,是伙伴、是搭档,多过是下属。

    如果按照这两个臭小子的策划,还真是妥妥的坐二望一;这湖广总督,真还不是遥不可及呐。

    告辞出来时,已经很晚了,何卓人一路送到月季园大门口。

    临分手前,杨孟晗悄声地跟何卓人说了一句:嗯,回头在做湖北秋季作战计划时,顺势引导一下。嗯,这王佳.官文和胡林翼,现在不是驻节常德嘛;以前,我们不是还想过,怕兵力不够,要利用湘军嘛。现在,不但不能用,还要把太平军在湖北的两支主力军,往湖南,尤其是常德方向压缩。嗯哼,要是太平军北王、燕王两部,跑路时,一不小心,顺脚把这王佳.官文踩泥里去,那就更加好彩了。

    何卓人现在腹黑惯了,眼睛咕噜咕噜两下,就心中了然了。乐呵呵地一抱拳,屁颠屁颠地回去,给他老父亲献孝心、问晚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