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寻找另类 > 第三十五章
    郑和平和沈同泽,钱多乐,冬羽正在一道整理利宁生物制药厂的资料,却不料接到了曹严青的求救电话。

    对于曹严青,郑和平是绝对放心。披着道袍,四处走街串巷,活像一个卦婆。这样隐秘的打扮,无意给曹严青增加了几分安全感。谁都不会想到一个人如此其貌不扬,满脸沧桑却无悲无喜的一副面容下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安呢?只是,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一人也被砍伤了。而且伤的还很重。

    凶犯并没有逃亡,也没有的丝毫悔悟,只是木然的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那个罪犯长得一脸愁苦,尖嘴猴腮。饶是这样,脸上的一张皮也没有绷紧点,满脸深深的皱褶。每道皱褶里似乎都盛满了比胆汁还苦上几倍的苦水。双眼无神,不过像两个空洞洞,凹陷下去的窟窿。头顶稀疏的几根头发倔强的挺立着,反而不如光溜溜的脑袋看上去那般干净。

    郑和平看着眼前的犯人,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看见他的心情。

    “不过是一个道姑,你为什么下如此狠手?她做什么事情对不起你了,致使你非要痛下杀手?”吕科长严肃的问。

    干枯的两个窟窿里留下了泪水,满脸的皱纹团在一起,使之看上去更为的痛苦:“她是唯一笑着给了我食物的人。她说众生平等,不要看轻自己,她说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她让我不必自卑,往前看。她是个好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她?”吕科长愤愤不平。

    “这肮脏的世界不配拥有像她这么好的人!”

    “你说什么?”吕科长和郑和平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污浊,暗无天光的世界怎么可以拥有这么善良的人呢?她应该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什么地方是她该去的地方?”郑和平强压着怒火问道。

    “天堂。”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哪来的天堂,地狱?如果有,像你这样的人,阎王爷不是该把你送到油锅里炸一百回?”

    罪犯低下了头,哽咽着说:“我是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可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不止是我,还有很多,很多。也不知道地狱是否有这么大,容不容的下。”

    听见这话,郑和平本能的想反驳,可转念一想,曹严青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这样一个只能用猥琐,粗鄙丑陋来形容的社会最底层男子产生交集,那么这男子说该下地狱的人很多,又是哪些人呢?

    “说说看,你认识的哪些人该下十八层地狱?说不定我们能帮你一把?”郑和平装作漫不经心。

    “是啊!我们就是人间的捉鬼师,人间的恶鬼我们负责捉。”吕科长不愧是老刑警,脑子转的飞快。

    罪犯没有接话,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无声无息,审讯室里只听见郑和平手指节有节奏敲击审讯桌发出的扣扣声。郑和平和吕科长也不着急问话,面前鄙俗平凡的男子似乎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曹道长如果被我就这么砍死了,会上天堂吗?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这话一出,有点出乎郑和平和吕科长的意料之外。“怎么可能?人活一世,死了就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曹道长无依无靠,可能身后连个收尸祭奠的人都没有。这样无辜横死,还真是可怜啊!”郑和平故意说。

    “唉,真的吗?我还真是笨啊,我不该听信别人的话,我太对不起曹道长了。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呢?”罪犯浑身颤抖着,似乎也是非常后悔难当。

    这话一出,郑和平和吕科长倒是眼前一亮,有人诚心挑唆面前的男子去杀害曹严青。

    可是根据罪犯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说此话的人,是团结路路口一个炸油条,糖圆,油饼,做水煎包的大妈。只是拘审了大妈却没有问出一点有用的线索。

    那大妈只说这罪犯樊瘸子,每天到自己摊头要饭,还理所当然,没说自己一句好,反而这道姑在自己摊头吃饭时,和颜悦色的给他买过几次早餐,这樊瘸子就把她视为神明一般。自己气不过,也揶揄过,说那道姑其实和庙里的和尚尼姑一般,没个好的,都是些花和尚,妖尼姑。这樊瘸子不知道哪根筋搭不对,差点没把自己的摊子给掀了。

    她气不过,就忍不住呛了樊瘸子几句,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就是说,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像自己这般污浊的人,而那个道姑可能是仙女下凡,不该在这肮脏的地球上呆着。你有本事就把她送回天上,别再这地球上呆着。否则,迟早那道姑变得和自己一样。她也万万没想到,这樊瘸子居然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对待那个道姑。

    吕科长查了一下,这个胖大妈油条生煎摊,在团结路菜市场的档口卖油条,油饼,生煎包子等小吃早点都埋了十几年了,嘴巴是凌厉了点,但做这种小生意的难免嘴毒了点很正常,毕竟除了靠手上的活计就是靠嘴了。面对好说的主顾,脸堆笑意,嘴甜似蜜,面对像樊瘸子这样混吃混喝的,自然嘴巴子似刀片,能骂走几个是几个。

    曹严青被砍成重伤,在医院迟迟未醒过来,郑和平也猜不透这曹严青接近这个樊瘸子究竟意欲何为,但是凭着他多年干公安的经验,就是直觉上这樊瘸子身上必然有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本着这样的想法,郑和平决定找到吕科长帮忙,再次提审这个樊瘸子。樊瘸子却自杀了,不过,在狱中自杀,也不是那么容易,虽然他铆足了劲撞墙,也只是把自己给撞晕了。医生介绍说,这樊瘸子还挺会挑角度撞墙的,居然是用头顶心撞的,还好是个瘸子,速度受限,没那么大的冲劲,要不然,这还真有可能把自己撞死。

    郑和平警觉的问:“难道这撞墙还有什么窍门?”

    那医生满不在乎的说:“你以为看电视剧呀!头一撞墙,就一头囊死了?人撞墙的瞬间,身体会产生自我保护状态,这是生理保护,不受个人思维控制的。也就是说,撞墙的瞬间,身体自觉的减速,顶多撞个脑震荡而已。”

    “那您刚才又说这樊瘸子有可能把自己撞死?”

    “这事情总得一分为二的来说,也有撞墙的人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还能找到合适的角度。有个穴位歌是这样唱的,百汇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显而易见,人头上有三个穴位,百汇,太阳和哑门。”那医生一边说,一边示范。

    他用手摸着自己头顶正中前发边与枕骨粗隆之间陷中:“这里是百汇,一般自己主动撞墙,找准这个点,墙面上若有锥撞凹凸物的话,很容易撞死。”

    他又摸着自己鬓角太阳穴的位置继续说:“太阳穴的位置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位置骨质脆弱,向内击打,可引起颞骨骨折,损伤脑中动脉,致使血液不能流畅,造成大脑缺血缺氧,三秒钟就可以使人归西。可是自杀的话,人为操作可能性比较低。人体自我保护机制,侧面撞硬物时,自动减速,达不到骨折的效果,当然,意外情况也不是没有。”

    然后,他把手转向头顶部后正中线上,第一与第二颈椎束土之间的凹陷处:“这个地方看击中的力度,不会马上死人,只可能会昏迷或重度昏迷。而且在脑后,一般别人操作的可能性会多些。当然不排除自己设计好路线的。”

    郑和平看着眼前的医生瞠目结舌,很好的警察坯子啊!口齿伶俐,思维清晰,逻辑清楚。这只当个医生可惜了了!他突然没来由地对自己有些失望起来。

    自己何德何能当了这个专案小组的组长。案子一点进展没有,小组成员折进去两个。一个好点,有梅贻斓照看,另一个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自己在这里漫无目的的查案,连累冬羽被栽赃陷害,一个姑娘家家,白白被别人照了lz,白白被那么多人给看了身子。目前为止,也就钱多乐和沈同泽没出事了。

    郑和平脑海里突然想到跟着曹严青须臾不离的黑猫,虽然只是一只小动物,但此刻曹严青生死未卜,医院里躺着呢,自己是不是应该替她照顾好那只黑猫?但是,他转念一想,就他这连自己都照顾不来自己的劲,黑猫啸铁还能跟着他?怕是钱多乐和沈同泽早就把黑猫给接到身边了吧!

    “郑警官还有事吗?”医生的问话打断了郑和平的胡思乱想。

    郑和平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的说:“打扰了,谢谢。”正当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候,他又想到医生说这樊瘸子撞墙撞的巧,会找准头部的死穴去撞,于是,他又转身问:“不好意思哈,医生,我还想咨询一下,你说,这樊瘸子是不是撞墙的时候有意撞自己的头顶心百会穴的?”

    医生皱了皱眉头:“郑警官,你们有法医看现场,他们才能判定。我怎么好做决断呢?我是个医生,只能告诉你们原理,不能还原事实真相。”

    郑和平深深的看了这个医生一眼,这医生长得干净利落,长相上偏秀气,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灵气。脸上一副无边框眼镜衬托的他更加的斯文知性。郑和平想,这么好的苗子,为什么不去做法医?加入我们警察的队伍该多好啊!他看了眼医生胸口前的铭牌:“走了,林医生,谢谢你!”

    郑和平快走出那个医生的办公室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医生又说了一句:“郑警官,这个樊瘸子好像在团结路,建国路,庆来路,有训路那一带专业碰瓷,还因为碰瓷被送到我们医院救治过好几次了。”

    郑和平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去本能的想多问几句,可林医生却只是笑笑说:“有时候这样天天走街串巷的地痞流氓对北迪市人民群众的了解可能不比街道办的干部差。郑警官,我只是有感而发,多嘴了,别见怪。”

    “我们俩可以好好交流一下吗?”郑和平突然来了兴趣。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林医生指了指郑和平身后等着看病的病号:“郑警官,我这还上班呢!”

    隔天,郑和平听说这樊瘸子已经苏醒,但是听说怎么样都不肯活,只说自己太对不起曹严青,没脸活在这世界上。于是,郑和平想着去看着樊瘸子,跟他好好谈谈。

    还没进病房,就听见了杨医生在说话:“樊瘸子,跟你普及一下人体死亡的过程吧!咱别自己骗自己,用神神鬼鬼的东西安慰自己,那样只感动了自己,却毫无意义的事情能别做了吗?”

    “我不想听。我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就是讨论死,没说要讨论如何活。樊瘸子,你是准备怎么个死法呢?绝食在医院是没有用的,跳楼也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上吊,或者割腕。可是也得有个过程,你可能在这小小的病房里也很难实现。要不,你和我说说看,你准备用什么方法结束你的生命?”

    樊瘸子哆哆嗦嗦的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你知道死亡来临的时候,人体的自然反应是什么吗?我告诉你,先是呼吸转为急促,耳朵开始变冷,身体里的血液转为酸性,喉咙开始痉挛,心脏停止跳动,大脑开始排出所有的氧气,瞳孔变成看上去像玻璃晶体一样的物质。这是完成死亡的瞬间。死亡一分钟后,全身凝结在一起的血液就开始导致全身的皮肤变色,肌肉出于完全松弛的状态,肠和膀胱开始排空。但是,这个时候,脑细胞才开始成批的死亡,你会很清醒的知道你已经死去,也许你这会会后悔我为什么要死,或者考虑一下怎样才能不死?又或许会想想自己生前究竟做了些什么,对不起什么人,这世界上还有谁对不起自己?不过很可惜,这个过程不过持续三分钟左右,五分钟左右,你的瞳孔就放大并开始失去光泽,眼球已经开始从球体慢慢变平,这时身体已经开始没有血压了。”

    可能这林医生讲的过于绘声绘色,这樊瘸子竟然顶不住压力了,他似乎有些情绪奔溃,大声地哭喊着打断了林医生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死,我不死了。”

    郑和平在门外听得心潮澎湃,不由地鼓着掌进去了:“林医生这医学科普讲的可真好。改天应该请您给我们去讲讲课。我们也学习学习。”

    樊瘸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还在双手捧着头,难以自抑抽泣着。

    “曹道长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托你的福,还得躺床上。你有想说的吗?”

    樊瘸子听说曹严青脱离危险倒是很开心:“真的吗?那还好,还好。”

    “我调查过了,你是有意接近曹道长的,说说原因吧?”郑和平开门见山。

    林医生见状,赶紧识趣的退出了门外。钱多乐和沈同泽目送林医生出去后,便一左一右站在这樊瘸子身边,生怕他一时想不开,有反复折腾。

    樊瘸子抬头茫然的看了眼郑和平,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自作孽呀!”

    原来,樊瘸子反正是孤家寡人一个,身体本身又有残疾,长得还磕岑,文化程度又低,自己还有些好吃懒做。于是就找了个碰瓷的活。反正每天在那么几条路来回的倒腾。日子久了,就还摸出了些许规律来。有一次他碰瓷了一个大众车,下面有字母的那种,他一乐,不是流传一句话吗,不怕奔驰和路虎,就怕大众下面带字母。他做好准备死活要一笔钱的,没想到车上下来的司机其貌不扬,人却很好,一把把他扶起来,问寒问暖。

    郑和平从来没有了解过像樊瘸子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精神需求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支撑着像樊瘸子这样没有道德底线,没有社会良知的人死乞白赖的去生活。

    樊瘸子虽然干着碰瓷的工作,梦想却是人生当中,坐一次飞机,再坐一次豪车。这样,他就觉得人生圆满了。碰瓷过那么多车辆,却从来没有摸过一把方向盘,坐过一次发出皮革香味的车座椅。他没有离开过北迪这个城市,却在无数个夜里仰头看着天空一闪一闪好似星星一般的飞机翼灯在心中遐想坐飞机的感受。

    这个司机面带笑容的扶他上了车,还送他去了医院检查。可惜,这对于樊瘸子来说,态度好不好,去不去医院检查都无所谓,关键是给他多少钱。他早已习惯人们的冷嘲热讽,讥诮谩骂。如同家常便饭,他麻木而且不以为耻。毕竟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认知里,生活也就是这样。

    那司机仿佛深知他的想法,同他不闹,只是问他需要多少钱,他有什么心愿。

    樊瘸子调侃似得说出了自己想要的钱款数目,也说了自己想摸下他那豪车的方向盘,再坐一次飞机。

    不料,那司机竟然一口答应了。只是他说,没有驾照,在这里不能摸方向盘,然后说,带他去一个地方,可以任由他摸方向盘的地方。

    他们去了一个很偏,很偏的地方,是个山沟沟,杳无人烟,乃至樊瘸子这样北迪的老混混都觉得害怕,有些心惊胆战。

    夜里,也看不到路,司机下了车,偏要叫樊瘸子摸方向盘,开车。可是,樊瘸子已经完全不想开了,他只有恐惧。他下车看着黑洞洞的四周,碰瓷那么多次,第一次感觉到了对死亡的恐惧。可司机偏偏笑笑咪咪,完全一副要满足他心愿的模样。其实那样才让人恐怖,他完全软了下来,恳请那个司机送他回去,他说他不要钱,也不想摸方向盘,以后也再不见这个司机。可是,那司机说,已经晚了,他就是想满足樊瘸子的心愿。

    樊瘸子在巨大的心里压力之下,无可奈何,只得坐进了驾驶室,他象征性的抱着方向盘摸了几下便想下车,没成想,被那个司机给锁在了车上。他就那样在车上枯坐了两个小时,才被那个司机给放出来。

    那绝对是樊瘸子的噩梦,他这辈子可能也不想坐在车子的驾驶室里了。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他心里无限渴望的梦想破灭了。

    更疯狂的是,那个司机带他又去做了直升飞机。只是留存在樊瘸子心里的只有震耳欲聋的飞机轰鸣声。他现在还记的轰的脑仁子疼了好几天的巨大声响,满鼻子呛人的煤油味道,和司机阴测测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愉悦感,只有破灭感和绝望。